评论

小小说作家的叙述与小小说读者的叙述

蔡楠2010-09-11 08:22:28

在当下的小小说写作中,我以为能够体现一个作家功力的元素有两个:一个是语言表达能力,另一个是叙述能力。而作家是借助语言来叙述的。他要通过自己的话语来控制读者、呼唤读者、等待读者,与读者在一篇小小说中共同勾勒一幅充满情感的图像。
   
首先,小小说作家的叙述应该控制着小小说读者的叙述。小说中的叙述体态大体分为三类:一类是叙述者大于人物(全知);一类是叙述者等于人物;另一类是叙述者小于人物(限知)。或者还可以这样分类:无聚焦或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外聚焦叙事。不管怎样分类,作家都在试图控制读者,或者说,作家的叙述实际上是读者对作家叙述的参与、创作和再叙述。作家的叙述又不愿意让读者所轻易认同或者轻易走进。那样的叙述是没有力量的。所以作家的叙述往往有着控制读者的欲望和霸道。意大利著名符号学家、作家翁贝托·埃科的长篇小说《波多里诺》是一部有丰富内涵和独特形式的历史玄幻小说。符号和叙述化市这部小说的两翼。从表面上看,这是一部类似于中世纪流浪汉冒险小说,但实际上却是作家通过对符号、语言、历史、真相模糊和叙述的可能性等永恒谜案的探索,来证明自己对历史人生的深沉思考。在这部小说的叙述里,历史和想象混合,真实与虚幻交融,先入为主地为读者描述了一个通过信任才能接受的世界。《波多里诺》自身的叙述里很有特色。每个人物都有故事,每个人都要讲故事,每个人都在讲故事,主体部分采用了双重叙述方式,双层叙述之外还有次叙述,叙述分层、故事套故事,使得读者在阅读中总在参与叙述而又总在被作家所控制、所迷惑,以至于读者不得不陷入另一种叙述的种种可能之中,从而使作品体现出更浩繁、更多重、更深远的意义。
   
其次,小小说作家的叙述应该呼唤着读者的叙述。小说不应该是一个人的产物,他的叙述还要呼唤着读者主动来参与。换言之,作家的叙述取决于读者的反映,他的叙述会因为读者的不同而发生改变。勒克莱齐奥的短篇小说《宝藏》,在有限的篇幅里,蕴藏着非常丰富的意蕴,就是得益于作家通过叙述营造寓意的高超技术。小说的结构分为三个部分,分别由三个叙述者讲述。开篇是一个超故事的叙事者,叙述萨马韦恩儿时听父亲讲曾经居住在佩特拉峡谷的五个贝督因家庭的传统生活方式以及后来萨马韦恩与那个宝箱的故事,这是传统的全知全能叙述。小说后两部分叙述十分独特:他们都是身处故事之中的叙述者。旅行者“我”的叙述有明确的时间标志,是直陈式现在时,可以看作是叙述者“我”讲述自己在那个特定时刻“正在体验”的外在和内心经历时的即时话语。这样的叙述给读者带来了一种特殊的阅读体验,读者面对的不是某个遥远的已经成为过去的事件,而是仿佛置身于叙述者的内心,被呼唤着与作家的叙述一起叙述、一起感受、一起思考,具有一种即时感和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另一个叙述者萨马韦恩也是一个特殊人物,他的叙述内容是他特定的内心意识,既是在叙述又是在倾诉。这样的叙述同样使读者直接参与进来,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微妙心理。
  
第三,小小说作家的叙述应该等待着读者的叙述。我认为,小小说的叙述形式实际是语言的冒险形式。它可以不讲究情节因果线性链和严密的逻辑,也可以以人物为中心的地点、事件不统一,人物身份也可以不确定,但叙述者是无处不在的,叙述的视角是随时变化的。也就是说,小小说可以作为另一种人生、另一个世界而存在,抵抗着现实的世界或者历史的世界。
   
我最近写了一组有关白洋淀历史题材的小小说。我在写作中,面对久远的人物和事件,首先考虑的不是事件的线性,而是叙述的角度。《鱼图腾》是写人与环境和谐相处的思考的,我用一个鱼化石的口吻来叙述远古母系氏族的一个故事。《秋风台》是重述荆轲刺秦王的故事的,但我没有正面写荆轲,而是由荆轲刺秦的那把名叫“夫人”的匕首来讲述那段尘封的故事。《响马盗》是写刘六刘七农民起义的,我虚构了刘六的一匹战马名叫望云骓,让这匹战马叙述、见证那段农民起义的历史。《蓼花吟》是写宋辽对峙时期的战争的,我设置了一个歌伎作为叙述者,来叙述那段往事。在这组小小说里,我还运用了复调、多声部、多视角的现代叙述手段,尽可能地为读者打开想象的空间,来等待读者的再叙述,尽可能更加真实的让读者自己去还原那段历史,来让读者寻找他们认为更加符合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和事件。
  
尽管这是一种冒险,但恰恰是这种冒险的叙述,会更让读者体验出小小说这一文体最迷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