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自然文学就是“人”的文学

周华诚 2021-10-04 13:34:41
自然文学就是“人”的文学(创作谈)
 
作者:周华诚
 
  我在几年前写过一篇文章,认为自然文学主要有三个方向。
 
  一是博物学方向。这一类作品对于草木鸟兽鱼虫的书写,大多出于考证记录、传播知识的目的,兼有审美意味,也可算是科普文。日本园艺家柳宗民的《杂草记》,关注那些生长在田间、路边、河畔的小草;英国博物学家理查德梅比,同样关注杂草,写了一本《杂草的故事》,被誉为“英国当代博物学典范之作”。
 
  二是自然伦理方向。这一类作品,不再局限于对一事一物的歌咏,而是结合了社会学、环境学、生态学、生物学、物理学、哲学等学科背景,成为一种学者型写作,笔触所涉,已然更加庞杂与厚重。专业背景的融入,使自然文学所书写的对象呈现出复杂、丰盈的姿态,意义也已超出单纯的文学审美范畴,带着鲜明的自然与生态伦理意识、生态良知,进入了社会公共价值领域。
 
  这一类作品,如《听客溪的朝圣》,作家迪拉德在一年的时间里对弗吉尼亚州蓝山听客溪进行考察,发现天地运转的奥秘,并以诗化的语言呈现出来。作品抛弃了高高在上的观察者角度,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获得了独特的生命体验。《一平方英寸的寂静》就更加明显,提出了“静谧”的价值,并对社会积极介入,使得如今美国已将大自然的宁静纳入生态议题。
 
  三是生活美学方向。这一类作品,虽然着眼点还是自然,本质还是回归到人,眼前虽是自然,笔下都是人的活法。个人理解,这是一种东方式的自然文学的写作。王国维先生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文学的笔下,自然、环境、景物、声色,都是作家内心的投射;外物与内心相互映照,相互影响,诉诸文字,物与心自为一体,无可分离。
 
  这几年我在山野中行走,也在故乡土地上种植与收获,在这个过程中写下了两部作品,《素履以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窃以为这两部作品与自然文学较为切近。也有评论者认为,二者都可归入自然文学范畴。然而我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对此并没有特别自觉的意识(要去朝着“自然文学”的目标写作),唯一的写作目标是“生活”(一种与自然相对亲近的“人的生活”)。
 
  通过这样的持续写作与思考,我更加坚信,自然文学也好,乡土文学也好,城市文学也好,首先得是文学。好的自然文学作品,也必须是好的文学作品。如果在一个大的概念里(“文学”)无法完成漂亮的落地,转向一个较小的概念范围中(“自然文学”)去寻求掌声,可能就会成为一时性的东西,哗众取宠之后很难有更持久的生命力。
 
  而文学本质上是人的文学。日本高村光太郎的《山之四季》,记述了作者的山居生活,春夏秋冬的四季变换、人与自然的交织交融,都在纯真、质朴的文字里娓娓道来。高村光太郎是诗人、雕刻家,而有论者评价,其“一生的最高杰作,就是他自己的人生”。不管是日本还是中国,很多文人都把对自然的感受与理解,内化为自己内心的生活,不仅身体力行在自然间行走观察,更以艺术的眼光去观察和丰富自己的现实生存空间。陶渊明、王维都是这方面的代表。王阳明说,你没看花时,此花跟你都是寂寂的;你来看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我以为,这就是文学,也是自然文学。
 
  草木鸟兽虫鱼天地自然万物,是一个浩瀚的世界。同样的题材,如何写作,写到什么层次,写到什么境界,跟每一位作家的兴趣、目的、方向、修为密切相关,也跟作家的内心世界、精神追求、审美标准、现实要求密不可分。表面上看,都是在写草木鸟兽鱼虫,拨开这葳蕤的小道探身而入,你会发现那里有许多条分叉的小径,各自通往一座森林,再往里走,各自都有一个完整的世界。
 
  感谢《草原》杂志推出《陪花再坐一会儿》这组散文。此文一组四段,各写风,写花,写雪,写月,相对来说,这篇文章并非着眼于“一平方英寸”的具体的物理空间、自然场域,而多神游状态,更多笔墨着力在记忆空间甚至文化空间里的自然事物。至于,它离“自然文学”是近了还是远了,对此我不甚在意。在这篇差不多的创作时段里,我还先后写了呈现农人与一种水果的关系的《人生果实》,写了呈现人与古树之间关系的《树荫的温柔》(发于《人民文学》2021年10期)等。事实上,很显然,我对自然心存热爱,但我对人与自然的对望关系更加着迷。
 
  原载于《草原》2021年第 9期
 
作者:周华诚
来源: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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