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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记忆与民族志书写

希乐德格2021-07-30 07:31:44
古老记忆与民族志书写
——读诗人吴颖丽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有感
 
作者:希乐德格
 
  古老记忆。嫩江平原是一段属于英雄的记忆,蕴含着古老而亲切的大地对于诗人的呼唤。诗人吴颖丽的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追忆这段属于北疆民族的古老记忆,结合叙事民歌的表达方式重塑了达斡尔人民古老而亲切的历史记忆。关于英雄的崇拜是北疆民族诗歌永恒的话题,那是北疆民族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从气势浩瀚的《英雄史诗》到蒙古族的《嘎达梅林》再到达斡尔族的《达斡尔艾门之歌》,体现了北方民族的人们在不同时代以不同方式,不断歌颂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精神寄托的文学传统。
 
  在创作方法方面《达斡尔艾门之歌》体现了《英雄史诗》崇高的风格,同时又兼备了民歌的朴素之情。关于这些,诗人将之列入了诸如《像甘美的石榴籽 》“而为了守护要塞新疆,索伦将士骁勇疆场半个世纪,有无数好男儿献身在天山的腹地”等段落;而“二十处伤身上挂,好像身上开的花”等民歌的选取,则塑造了北疆勇士们崇高的献身精神;至于《农夫打兔》“老婆老婆听我说呀,努嘎啊哟德木德,快快起来去做饭哪,努嘎啊哟德木德,今天咱要出趟门哪,去到地里搂柴火”等民歌的选取,则是对达斡尔人民朴素生活的写照。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多用于口传文学中的衬词是民族文学韵律的常用表现方法,如讷耶勒呢耶耶,介本哲嘿等等,此类衬词的选用也是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的特点之一,使得该诗具备了一种古老而朴素的韵味。
 
  在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里,嫩江平原、黑龙江河谷既是真实存在的地名又是文学构建的所在,具有审美特性和抒情性质的诗性地理意味。在诗人吴颖丽笔下,北疆边地嫩江平原、黑龙江河谷是留有祖先记忆的诗意故土——“达斡尔艾门的歌声多么嘹亮/古老的民族发祥在黑龙江/从事游牧渔猎人丁兴旺/开荒种地繁衍生息在嫩江平原上/历史的变迁锤炼着民族的成长/辈辈踏着先祖的脚印阔步奔前方”——是一段属于达斡尔民族的古老记忆,诗人通过重塑这段民族记忆,在更深广的层次上体现了达斡尔民族生存状态与民族心理——那北疆边地嫩江平原深山密林深处即是诗人记忆的深处,那里留有她的祖先们古老的体温——“去和山林中缭绕的雾霭一起合唱,去和大江大河奔涌的涛声一起合唱,去和英武的达斡尔男人以及他敦厚的女子还有他顽皮又灵秀的孩子们一起合唱,去和镶嵌在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中图画一样的达斡尔人家一起合唱。直到胸口发烫,直到热泪盈眶,直到忘了宠辱,直到忘了庙堂,直到把自己唱出飞翔的翅膀”——是诗人记忆深处属于达斡尔民族精神世界的乌托邦,诗人通过所塑造的这样一个乌托邦世界,体现了对北疆故土的深厚情怀。在这个乌托邦里,有对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的感悟也有对北疆勇士们的追忆,这是一个充满对勇士的思念、对民族的思念、对大地的思念的精神世界,镇守边疆的勇士是伟大的,而养育勇士养育一个民族的北疆大地又何尝不是更伟大的呢!
 
  有时,大地和荣誉可以是同义词。“在那深山密林深处,世代居住着达斡尔族……”等段落的安排,体现了诗人对故土的自豪感;“为了抗击沙俄英帝廓尔喀对疆藏的侵袭,一批又一批达斡尔人的勇士,割舍亲情告别田园,数度远征英勇克敌”则体现了诗人对勇士的崇拜与感激之情。在此刻,养育达斡尔民族的北疆大地嫩江平原、黑龙江河谷与保卫北疆的达斡尔勇士都成为了荣誉的符号,诗人通过在诗性地理上创建起的乌托邦世界,重塑了达斡尔民族的历史记忆,乃至华夏民族对北疆的记忆。
 
  创伤记忆。在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的乌托邦世界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忧伤的气息——那是来自于诗人灵魂深处的忧伤,是对大地和勇士的思念。北疆是英雄的故土,然而失去了英雄的土地则是孤独的是哀伤的。大地失去了勇士,人民失去了英雄,这似乎是《达斡尔艾门之歌》乌托邦世界的另一个面孔——“而为了守护要塞新疆,索伦将士骁勇疆场半个世纪,有无数好男儿献身在天山的腹地”、“二十处伤身上挂,好像身上开的花,我曾守过这卡伦,我要安息在这里了”——那“二十处伤”不仅仅是勇士们肉体上的创伤,似乎也是诗人灵魂深处的创伤。或许正是这种创伤,让诗人产生了一种不吐不快的心理,从而促使她写下了这段关于民族的古老而哀伤的记忆。对于诗人来说,这是一段无须刻意记录的历史,是从灵魂深处生长出的古老记忆。
 
  是的,“二十处伤身上挂,好像身上开的花。我曾守过这卡伦,我要安息在这里了。夏天黄土地把身埋,冬天白雪当被盖。双双飞翔的小燕呀,捎个信儿给我情人吧”等民歌的选取,不由得让我想起蒙古族民歌《嘎达梅林》的歌词“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要说造反的嘎达梅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是为了追求太阳的温暖哟”——无论是失去梅林的科尔沁大地,还是失去勇士的嫩江平原、黑龙江河谷,都同样是北方民族的创伤记忆。也许英雄的命运注定是悲伤的,而这悲伤在此刻恰恰化成了苍天赐予诗人的灵感——大地不可以没有英雄,也同样不可以没有诗人——或许,诗歌的另一个身份正是英雄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在这片广茂的土地上,除了山川、河流,只有对英雄的思念才是永恒的。
 
  诗人吴颖丽的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是北疆民族的一首遥远而亲切的歌谣,是一段古老而哀伤的记忆。从某种意义讲,人类的歌声是他们灵魂救赎的一种方式,寄托着他们心灵的祈愿——“……声声饱含一个北疆民族的过往。如果你听到了倔强里的忧伤,如果你听到了忧伤里的刚强,那正是他们祖先的模样……”——可以说,《达斡尔艾门之歌》是一首需要我们用心灵去感悟的“歌儿”——席勒曾说过,“诗人或者是自然,或者寻求自然。前者造就朴素的诗人,后者造就感伤的诗人”——达斡尔族诗人吴颖丽对北疆大地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她笔下的深山、密林、江河等自然风物,都被提升到了更为深刻意义的境界,充满了神性和高贵的人性——然而,这诗意的北疆,这丰饶的嫩江平原、黑龙江河谷上的乌托邦世界,又何尝不是勇士们用牺牲所换来的呢!
 
  民族志书写。具有少数民族身份的诗人,天生具有某种特定的身份,他们由来耳濡目染着本民族的文化,亲历着本民族的各种民俗节庆、仪式,共享和传承着本民族的情感、精神及价值世界。在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中,诸如“他们的摇篮叫做达日德,是阿查用果木精心雕刻。他们用柳树的枝条编起篱笆院落,晕染达斡尔人家那山水微醺的生活”、“他们的信赖也依然交给了树, 他们埋下枝繁叶茂的白桦树,把它唤作‘格里•托若’神树,深信这神树能懂得他们虔诚的倾诉”、“哈拉是达斡尔人的姓氏,莫昆是达斡尔人自治的组织”等大量诗句,都具有民族志意义的书写,诗意引领着读者们去了解达斡尔族的历史与文化——达斡尔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且英勇忠烈的民族,这在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中诸如“在那深山密林深处,世代居住着达斡尔族。手握铁砂长铳猎枪,狩猎着飞禽和走兽。烧炭采石又伐木,辛勤创业历尽艰苦”等大量诗句里,都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反映,尤其是关于达斡尔族的历史生活、社会形态及风土人情等文化特点——达斡尔族传统文化主要靠口耳相传,其传承和发展存在着相应的挑战——由此,诗人吴颖丽的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也就成为了一种具有民族志意义的书写——可以说,诗人吴颖丽是兴安岭的歌者,也是保护与传承达斡尔族文化的参与者。这样一种歌唱和参与,值得尊重,也值得肯定。
 
  总之,长诗《达斡尔艾门之歌》所散发出来的“歌声”,会久久回荡在大兴安岭的山林之中,是呼唤达斡尔民族记忆的歌声,也是呼唤华夏民族记忆的歌声;是对养育达斡尔民族的大地和保卫北疆的英雄的赞誉之声,也是追溯一段蹉跎岁月和古老记忆的心灵之声。
 
  作者希乐德格 内蒙古师范大学蒙古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