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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姆洛妃的诗歌三个阶段

陈藩庚2021-01-25 10:12:32
灵性高处的极致精神到生命本源的蔚蓝风景
——浅析度姆洛妃的诗歌三个阶段
 
作者:陈藩庚
 
  度姆洛妃(何佳霖)是当下广受瞩目、深受欢迎的著名女诗人。读过她的诗作,多会对她独特的视野、独特的修为与独特的诗性印象深刻。她的诗歌成就卓然,不是一夜崛起,而是经过三个阶段的耕抎,才成长出一棵独具灵性的大树,并撑起一方蓝天。
 
  第一阶段:情诗的轨迹自成风景
 
  度姆洛妃早期的诗歌多以“情”感人,如《爱上一个与你有关的世界》:
 
  不同的人群
  寻找同一个身影
  不同的黄昏
  编写同一个故事
  闪烁的荧屏更替着
  一张张脸
  你依然是我独享的
  音色……
  如飞机越过高空抵达你的城市
  停留时分不够进行一场爱恋
  ……
 
  诗句朴素而感性,活泼而别致。即使创作技巧还没到达今天的炉火纯青,但也没落入俗套表达。纵观现今诗坛,许多毫无诗意的大白话“诗”堆满视觉空间。无内涵,无美感,无情义,“三无主义”泛滥,让人对新诗的阅读渐生厌恶。但度姆洛妃那时的诗句,直叙也好,隠喻也好,跳跃也好,都有独具的构思,多令人耳目一新,回读率高,耐品句多,给诗园注入一股新流。对于爱情诗,她有自己的视角,有自己的价值高度。她认为爱情是生命的初心,初心是清新的,是勃发的,爱情诗的诗性自然光照其间。爱情诗被喻为诗歌王冠上永恒的明珠,既然是王冠上的“明珠”,理当明媚闪耀。若是把一份出自生命的初心表达成了怨天尤人的发泄,或鸡零狗碎地呓语堆积,它如何成为王冠,更不可能是明珠。度姆洛妃把握了这点,她的诗性让读者在浑噩的世界里感受前所未有的清新意境。
 
  《爱上一个与你有关的世界》中,距离不仅产生了地理相望的美,也产生了两地思念的美,是思念成灾的美。情感世界的常态,少女少男之心一旦纠缠,多会演绎出《梁祝》般的感天动地、甚至悲伤的结剧。度姆洛妃诸多的作品中,从不渲染这种非此即彼的灰暗情绪。即使是爱的哀愁,也会美美地盛开在她的文字里。
 
  “闪烁的荧屏更替着/一张张脸/你依然是我独享的/音色……”。诗句让人想起被誉为中国勃朗宁夫人的女诗人林子写的《给他》:“再明亮的眼睛又有什么用,如果里面没有映出你的存在,就象没有星星的晚上, 幽静的池塘也黯然无光。”度姆洛妃的诗句中也有这种纯净而真挚之爱。但她诗意并未在此驻足,而是继续婉延而上:“越过高空抵达你的城市/……/爱上一个与你有关的世界”,因为爱上一个人,而爱上一个世界。这种情怀比爱屋及乌的爱更深厚感人。
 
  寂寥的海
  好像不曾有过波澜或风浪
  如山中雪莲,期待长夜的黑
  空灵的爱情守候下去总会坠落
  一只孤独的星
  注定掉进你的土地
  原谅我。必须怀揣你的气息
  ──《爱情无字碑》节选
 
   “像孤独的星/注定掉进你的土地”想必是一段避不开的缘分,两情相阅,却包含考验。诗心中,感性中难得的理性,这份情深,可说羡煞追梦人。可她在表达一种违背或矛盾的疼痛时,却保持审美的尺度与温度。她在诗中自我营造和梳理,不忘给自己和读者美好的希冀。如电影片段的启合转承,淡淡的忧伤后面有某种期许。这是诗人安置善美灵魂的绿洲。

  她有一首短诗《别等了》,被刻在2006年广州黄埔国际诗林的诗碑上:
 
  别等了
  白云要走,河水要流
  我是一只不想靠岸的帆船
  如果清风可以承诺
  我会在你的来世停泊。”
 
  这首诗标志着度姆洛妃的诗歌创作风格即将进入另一个阶段的分水岭。今生来世,诗意深远,缱绻无期。但这首诗与前期的诗相比,明显少了挣扎与追问的情绪,心怀更辽阔。正如她说的“我是一只不想靠岸的帆船”,以此表达她在人生与诗歌的追求与探索中将有更大的冲刺与高峰。
 
  她的另一首诗歌《等思念把青春一口呑光》中,荡漾出更多美的滟潋:“爱你只能痴痴地等/等太阳晚起/等八百年的日食/等思念把我的青春一口呑光/……/月圆了,天空无话可说”。“等八百年的日食/等思念把我的青春一口呑光/”,这是多么长久的无奈,对一般人来说,绝对是难耐的哀愁!问题不在无奈与恒心,而是激发了她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绝美诗句。这种“绝美惊艳”在诗人早期众多的诗作中,如《无怨无悔》、《三千世界只有你》《只为与岸上的你相连》等都有不同意象的光谱。
 
  不可否认,在这一阶段,爱与情是她的创作源头,在爱情感性的轨迹中,驰骋着的是美好的诗性。尽管大家总是在猜测好奇,她爱与情的“源泉”是怎样的人?有具体对象所指吗?台湾作家三毛有荷西,中国女作家萧红有萧军与端木红良,而度姆洛妃呢?但度姆洛妃从来不回应八卦追风者,更不必追究。也许她人生境界与追求都被一些人严重低估或歪曲,因而造就了那些人(包括某些诗人)多与她的视野与高度格格不入,甚至不可企及。
 
  第二阶段:灵性高处极致精神的探索
 
  你说我的长裙与你的袈裟无别
  因为你与我无别
  无别真好
  你笑我也笑
  乾坤只是一点光
  你在光里
  而我愿在你眼里。
  ──《无别》)
 
  这首诗是随着网络的传播,知名度飙升很快很高,常常被一些诗评家所引用,成了她的代表作之一。深远辽阔的意境,俨然一个大彻大悟的智者。凤凰卫视著名评论员何亮亮先生这样评析:“度姆洛妃的诗巅覆了我的读书体验,前无古人,独树一帜,震憾心灵。”“她的情诗是超越佛系的。可谓见佛杀佛。”(见香港《大公报》文学副刊《度母洛妃的情诗》)
 
  度姆洛妃的诗,完全打破人们的阅读惯势而感觉耳目一新。没有打开沉闷的脑门,谁敢将“长裙”和“袈裟”放一起,谁敢将两个世界的标志,一个红尘芳菲、一个空门清净揉成一体。但是诗人做到了,“因为你与我无别/无别真好。”众生平等,功德无量。紧接着又一个高潮,“乾坤只是一点光。”这句诗眼的意境与奥妙在千百年的文人墨客中,以谁来媲美?诗作传开后,一些人向诗人喊话:君如此境界,怎么还在红尘打滚啊?更有隐士看客留言提醒:你明明会飞,还跟他们一起爬。呵呵!可这就是她的顿悟,你没见她说吗?无别。没有分别才是最高境界。这是怎样的修为啊,度姆洛妃硬是把这么绝妙的诗句写出来了。她从最早的感性、知性的情诗表达,扶遥升华,一下子飞进入智性与惮悟的殿堂。正因为没有“分别”之心,她才有鹤立之境。李清照之“凄凄惨惨戚戚……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蔡文姬之“翩翩吹我衣,萧萧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她们都是时代的大才女,对生命的探索与感悟的诗句感天地泣鬼神,但都有时代的烙印。而度姆洛妃对生命的探索与感悟,因没有这类时代的烙印,所以在哲思的高度与灵性的深度中的游弋,完全没有拘束,既接地气,又承天风,尽显超脱与淡然。这种境界与才华正是何亮亮先生所说的,是“前无古人”了。
 
  度姆洛妃更震撼的诗篇是《女囚宣言》──

  为一场欢愉
  我囚于你的身体之上
  你梦见自己,一寸寸地生长
  直到你看着另一个自己穿越
  一个女人大半生的荒芜
  与白日梦
  穿越她的衰老容颜
  回到子宫的光滑处 
 
  我的低吟如失控的时针
  直指天堂,那是唯一出口
  告诉你,我此刻的幸福
  它不止等同
  海潮遇上沙砾的快感
  也似苦难深扎
  彼此的生命里
  你任何时候都是正气的 
 
  如注定被命运欺诈的豪杰
  也终将注定被我遇上
  在一次次掏空后又一次次
  顶天立地
  而我仍然不断扮演各种角色
  圣女或烈女
  妓女或妖魔
  甚至母亲,情人,救赎者 
  对,她们都是被各种色相囚禁的我
 
  如同你囚于此时窗外的各种面具与风声
  像蜜蜂,始终被囚于花粉
  和果实的坠落 
 
  今生,我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囚啊
  在缘木中求一片清净
  或许我又是女囚中的第一个觉悟者
  花开,荼蘼
  只爱,不恨
  当我囚于神圣
  我便打破神圣的铁衣
  当我囚于忠贞,执着,排他性
  我便打破个个假想敌和贞洁牌坊 
  当我囚于漫无目的和恐惧
  囚于美丽的预言和名声
  囚于彼岸才有的解脱、喜乐
  我便打破彼岸及各种彼岸的传说。
 
  《女囚宣言》,这是给诗坛的迂腐功名者掴了个大大的耳光。让死水浊潭的上空出现了一道强光。有人哗然,有人哑言。有的认为,这是关于爱与性的写照。企图把它归于下半身写作。但凡对生命与宇宙有思考的人都认为这首诗所表达的没那么简单,其深度与宽度远远超出世俗精神的框框与解读。她对于这些,没有给予更多的解释。从生命入手,来自虚空回归虚空,即佛教的最高觉悟。什么名声、假想敌、贞洁牌坊乃至彼岸的传说等等,她不要让它们在心里生根。她不是要表达这些需求,她罗列的恰恰是要彻底破除的。著名评论家谢冕慧眼洞悉這些底蕴,指出《女囚宣言》“是中国觉醒女性的痛苦与挣扎的深刻再现”,“她要拆除一切囚禁,恢复女性的自由身,包括自由意识……度母洛妃于是成为真正的女神。”(见《女也文学》杂志)
 
  这位“女神”的确如是。这首诗以大情大性大破格,形象而生动地演绎出四大皆空。她先空掉种种囚衣囚具,再重新建设另一个真我。 
 
  这一阶段,作者大量的诗作,如《穿过北斗来发亮》、《从今儿起,我就叫曼陀罗》、《圣殿》等,都是灵性高处极致精神的深刻探索。她既在人格中熔炼神性,又在神性中还原人格,从人神合一中领悟真正的高贵。诗人成功了。而她在创作高潮中又决然进入她的第三个阶段。
 
  第三阶段:生命本质与诗性统一的典范性抒写
 
  度姆洛妃诗歌的第三个阶段就是我们常常比喻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终极。到达诗性峰顶与视野的诗人,重视从诗性与技巧的高度回归尘埃,以表述反哺之恩。這種回歸不是倒退,而是再上另一高峰。但这座峰,是反向之峰,你可以看到水下秀峰的倒影,但在水面上又感覺不到它,是无峰之峰。如“我是千手观音残缺的手,无法伸向你心底的忧伤”,你感覺到手的靈,但感覺不到它的形。度姆洛妃语言与思想似是入天遁地信手拈来,无处所住,处处可住。她开始关注细小的生命体,含羞草、青茅、藿香蓟、三叉叶、石榴花、生菜等在她的笔下都能艳丽一番。可谓一花一世界,一土一如来。
 
  她在《我在寂静中寻找深居的神祇》中
 
  每天和它们对话
  我竟然知道每棵生菜都怕黑
  我在看见自己亲手种的南瓜子长出新绿时
  蹦出一句
  天啊,柔软的太阳跑进我的地里。
  我在寂静中寻找深居的神祇
  当祂发现我的时候,月亮就特别圆
  像父亲的眼睛
  在黑夜里盯着他幼小的孤儿。
 
  以神性慰藉日常的生活。哪怕一颗生菜,她都能读懂,“竟然知道每棵生菜都怕黑。”她从语言高处回归拙朴的空灵。这是语言艺术觉醒中的一次瞩目的回归,似若接了地气的活生生的诗神的回归。
 
  她这样写藿香蓟──
 
  轮到一棵藿香蓟宣读自己的使命
  它必须把神的原话告诉她们
 
  “你不能身怀绝技
  你要像云一样寂寥于这个尘世
  像受苦的她们一样隐藏自己
  当那个遭受不公的人走来
  你才能以我的模样现身
  并向他宣扬我的名
  然后对他说,你自由了!”
  它说完之后,石榴就开花了。
 
  藿香蓟,如果不是从她的诗句里,我没留意过这样草本。这个行使“伟大使命”、体现人间悲悯的,不是经常被人歌颂的牡丹、秋菊或圣洁的荷花,而是粗生贱长的不起眼的一株。在诗人笔下活灵活现地登堂入室。
 
  她写“一片枫叶的旨意”:
 
  一开始就长成天使的样子,绿意仍是青涩的,
  唯有秋天,是神的一次脸红
  我明白,我要飞翔了。
 
  还有《一只小小的蜜蜂代替我死去》、《爱一棵树就是让它开花》、《和一朵苜蓿躺在一起》等,都让人感受到生命本源在诗意中的绚烂。
 
  如佛教里的观世音,垂下眼睛倾听苍生的苦难。度姆洛妃心领神会,她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选择草根作文章。在最低处彰显神性的高大与无微不至。她的文本里有“情”有“义”,这是天心与人心的统一。她总能巧妙的运用或者避过一些宗教表述而直抵达义理的核心。使语言构造在平常中轻而易举的出奇制胜。在字句中铸就文笔的独特性与诗魂的瑰丽。
 
  著名诗人萨仁图娅说:“度母洛妃的诗是一种向度,一种气息,一种空中挂月的格调彰显。她栖息于诗意之中,崇尚心灵的和谐与自由……她热爱熙熙攘攘的悲喜交集的大世界”,她指出度姆洛妃的这种精神贵在“自觉践行诗人的责任与担当。”(见上海《文学报》)
 
  树有根系,度姆洛妃的思想境界的修成也有迹可循。她诗路的三个阶段就是可循的軌迹,是诗国中非常典型的成長之路,具有独特的启迪性。她的诗歌语言艺术,也有独特的示范性,这种独特性,是独特的视野、独特的修为与独特的诗性所孕育出来,是别人难以企及的,是不可复制的。她的坚韧的品格像梅花之香那样经过一番寒彻骨之后才形成的,也具有独特的個性魅力。解读她的诗作,如果没有品出这些独特的背景、心境或品性,多难以抵达深处。这就是许多人只读到她的诗句,但读不到诗眼与境界的因由。
 
  作者,陈藩庚。北师大教授、国际华文诗人笔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