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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土地,西边歌

冯肖华2020-03-26 11:29:13
东边土地,西边歌
——《白麟的诗》及其创作路向
        
作者:冯肖华
 
  记得有句歌词,是“东边太阳,西边雨”,描绘的是自然世界的两种美丽景观,其韵意当另说了。这里,我也说“东边土地,西边歌”,却是涵指诗与土地的关系,与土地主宰者人的关系。近日,白麟新作《白麟的诗》(阳光出版社2019年11月)推出,便是这样一种关系的又一产物。
 
  本来,诗,其根就植于土地,附着着土地的灵气,这叫接地气;诗,其情皆源自人,诗情天合,这叫通人气,而两气聚焦才谓之真文学。那么,判断一个诗人或作家能否配位于文学之名和德,这“两气”的情感衔接弥合度是否自觉、严密、久长、持远是一个重要的考量。因为无论世事怎样的演变,或生逢贫寒,或幸遇大贵,或一举盛名,或身落低谷,只要你是真诗人,真作家,且信仰并敬畏文学,这才够得上德才配位、文品恒定的诗人和作家的桂冠。所以,诗、土地、情感,这个看似简单,而又不易持之的文学三原色根性的绝配,往往阻隔了那些文学玩家,浪名蹭家的文坛撒欢,使之就不可能抵达文学的真实境地。
 
  这就是诗、文学,一个并不多么高大上的行当,她需要的只是来自土地的真实、发自情感的真诚。这就足够了。
 
  那么,《白麟的诗》及其创作,又作何评说呢,我是有过细读和品味的实感和观察的。我之所以用“东边土地,西边歌”来形容白麟的诗,是因为他踏着太白山间的坚实土地,一路行吟而来,且把这诗、土地、情感三原色的创作做得如此出色、真切和完美,即出道带着泥土的淳味,成长傍着泥土的脊梁,名就依然绽放着泥土的暗香,从未有过曲里拐弯,羞羞答答恋步名利欲场的文学痕迹。他,是属于太白土地之子,行吟的是太白土地的一路劲歌。这就有了笔者对白麟诗歌“三级跳”成功路向的客观评述。
 
  那么算起来,白麟诗作已出版六部之多,在我的阅读中,我以为《慢下来》(2009)、《附庸风雅》(2017)、《白麟的诗》(2019)三部集,构成了他诗歌创作“三级跳”的成功路向。作为诗人的创作三级跳,实际上是一种歌者自觉诗歌意识、诗歌理念、诗歌精神的不断追求和攀升,是与土地、社会、人生弥合持移并不断递进的创作跳转。而我发现,白麟的这种创作跳转之中轴始终从未改变:即脚踏土地,关注现实,解读人生,给人以情感的慰藉之快、释然之安、启迪之悟,这就是白麟的诗清澈见底的亮色。他并非像某些诗作给人以浑浊茫然,细碎无骨,不知所云,无所指引的阅读尴尬。
 
  观察白麟2009年的诗集《慢下来》,可谓切中浮躁社会之时弊。当一些文化人以头衔捞金,以权力敛财,以名气聚物时,作为党报记者的白麟,他没有丝毫去蹭时尚的半点粉黛,依然以作品发声,以文字提案,以清醒警示,大声疾呼“慢下来!慢下来!\发育的城市\ 消融的冰川\ 以及迅速灭绝的物种\ 听说还要提速\ 人也成了大棚植物\ 不经寒暑\ 心就长不实\ 多像这空心的城市。”诗中忧患伴随着痛楚,痛楚中更见出情怀。这里,土地的儿子是决不允许美丽的家园被欲望之手去肢解。诗人惜爱土地,关注民生,疗救社会病痛的文学指向,使他立在了诗歌创作坚实土地的第一高阶。这,我谓之白麟诗歌路向的第一跳。
 
  2017年,当读者正在品味着白麟质朴的土地情诗时,他却悄然地开始了令读者始料未及的诗歌创作第二跳。这一跳,跳出了常人诗歌创作的巢臼,即以逆袭的创作路向,穿越吟唱起了先周古老文明土地、先民的情歌,推出了《附庸风雅——对话<诗经>》。可以说,第二跳显示出诗者对诗歌美学思考之深层博厚的追求,诗歌灵感丰溢运用的艺术新探索。这里,尤其是笔者惊叹的是,白麟诗学理念的狂羁,敢于新解《诗经》,注我意趣的可贵尝试,大有巴赫金诗学狂想的冲动,福尔摩斯探险的诗学自我挑战之霸气。当你仔细揣摩,就会发现,诗人要寻找的正是那些远去的古老文明岁月里的那人、那事与土地情缘的纯真,那古老先民洒脱无忌,天性自然的生存方式,那古老土地郁郁葱葱生命的常青和自在,那天地人合一令今人羡慕的人生图景——一幅幅天然的国度里的“老电影”。所以,白麟第二跳的美学诱致,要揭示的正是土地与诗、与人情感关爱、惜爱、至爱的原点;而原点的揭示,正是诗人以此来对应当下社会生态异化、人性扭曲、情感隔膜、欲望中天的现实悲图。那《桃夭》之爱在简单,《芣苡》之爱在贵气,《麟之趾》之爱在理解,《燕燕》之爱在担当,《君子阳阳》之爱在诚信,《采葛》之爱在精神,《有狐》之爱在向往,等等,真可谓令今人为之汗颜,为之反思和自忏。白麟第二跳的创作用意,诗者古今人伦的比对苦心,是否为众多读者所揣摩、所理解,读出了他突兀陡然穿越周文明时代跳转式的创作用意,我是无从得知的。但愿不被简单地认为是古诗新注,诗艺翻新之花样而已。
 
  所以第二跳,白麟不仅依然傍着古老文明土地的脊梁,唱着故国岁月里土地与人恬静的悠悠情歌,这是现实主义诗学情怀的又一持恒,同时更是歌者诗歌美学意识、诗歌美学艺境的跨步,一个新的高阶。
 
  2019年,从沧浪之水的先民田园里“返回”的白麟,沐浴了故国清明的蓝天白云,水色莹莹的青苔风物,带回了至贵的精神伦理文化良种,继续以太白诗人的勤劳春种秋收,完成了第三跳之土地情歌新作《白麟的诗》。这部诗较之于第一跳的创作,其视域涉猎仍聚焦家乡、土地、亲人的现实抒写,但其情感织入的凝重,视角到处的多元,以及诗学元素考究的细腻显然有所超越。你能感觉到此时的文字,有着来自诗经故乡情感缠绵水色韵味的典雅;有着诗兴起处快门定格的风物放阔(北疆、阳关、青海、关山、西海固、嘉峪关、阿拉善、温州、甘孜、汉江)等;更有着家乡春草夏虫、冬雪秋厡、父辈辛劳眷念的情感之重。这些画面的描写,层次有致,作为诗歌其必要的诗学元素的呈现是细腻的,突出了诗歌虚实相映,现实与意象较好结合的诗学要求(《雪的怀念》之最后的雪、忆初雪、雪花三个层面意蕴元素的展开)等。至此,白麟诗歌创作路向的第三跳,又复归现实抒写的场域。
 
  如果说,一定要判断出其诗人三级跳的诗学逻辑关系的话,我觉得,一跳为关注现实创作立志,二跳为对话传统采撷精神,三跳为复归现实再注志趣。当具备了如此敞亮清醒的写作美学理念,作为诗人的白麟,立志与土地粘连,与民间同吟,赢得了现实主义“诗歌义工”之形象的名至实归。
 
  最后要说的是,从事文学本是一个清贫的行当,自古如此。因为辛劳所得远不比娱乐圈动辄千万,所以一些文学玩家自感玩不爆富,自然也就去了,一些文学蹭家也觉着累不当值,便也弃之。而白麟是虔诚的文学信徒,执着的文学斗士,决意陪伴文学一辈子。那么,在这个被海子认为的“文学黑洞”中,他的第四个高阶应该如何走,从哪里走?作为稍逊年长的同道,是否有必要给出一些建议呢。
 
  以我之见,诗歌是一种别于其他题材的特有的抒情文体,即为抒情,这个“情”便有大有小,有窄有阔,有深有浅,有贵有俗。诗人个者眼中的家乡、风物、人伦的抒写,虽一己之情抒发一己感受,即使再多么情真意切、多么精致,那仍然是“小众”的范畴和圈子,无法走向和延伸至“大众”的公共情感世界,并产生共鸣共感共悟的美学效果。那么问题来了,诗人究竟如何走出“小众”,延展至“大众”呢,选择具有文化诗学含义的题材就首当为要了。这里试举甘肃诗人陇上雪,创作了两万余行的长篇叙事诗《丰碑颂》,描写了甘肃庄浪县几代人战胜穷山恶水变良田的英雄壮举,此作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众”情感世界的共鸣共感共悟的美学效果。而宝鸡为炎帝故里,周秦盛世,文化圣地,其文化诗学之素材可谓甚丰。如神农炎帝的生存智慧,周公制礼的人伦规范,张载为民立心的故事,等等这些先贤大德们的叙事聚焦;还有宝天铁路、宝成线的先河创举,扶眉战役、西府游击队,等等红色近代故事的叙事;还有剪纸、泥塑、面艺、木版年画,等等民俗艺人叙事的挖掘。那么这些,据我观察,宝鸡诗人们似乎并未意识到,并没有以其宏大的叙事诗的形式去挖掘、去聚焦、去反映,这就使得宝鸡诗人虽多,但大都局限在“小众”的狭小视域中我抒“我情”,我写“我心”,于是便失了与“大众”情感世界的对接、对话和诗学交流。我以为这是宝鸡诗歌创作的普遍短板,值得思考。
 
  那么,如果从这样一个文化诗学入口,相信白麟以其良好的诗学悟性,潜在的驾驭诗歌艺术的修养,以及记者穿堂入室摄取事物本象的执着,必将会以具有文化诗学意义的叙事诗有所成就,完成他诗歌创作的第四跳,以抵达又一个新的创作高阶。期待。

 
 
  冯肖华:宝鸡文理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著名评论家,柳青文学奖获得者。现为西北大学现代文学文学院执行院长。
 
  白麟:诗人、词作家、文化策划撰稿人,陕西太白人。出版《慢下来》《在梦里飞翔》《附庸风雅——对话<诗经>》等6部诗歌集,曾获全国鲁藜诗歌奖、陕西省柳青文学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职工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现居宝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