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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造精神的家园

史映红2019-05-07 06:40:13
筑造精神的家园
——浅析姜方诗集《精神家园》

  作者:史映红
 
  总书记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一文中指出:“文化文艺工作者、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都肩负着启迪思想、陶冶情操、温润心灵的重要职责,承担着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培元的使命”。这就给新时期文艺工作者指明了方向;对文艺工作者提高自身修为,在立德、明德、崇德方面提出了更高要求,鼓励文艺工作者要树立高远的理想追求和深沉的家国情怀,将个人艺术追求同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同广大人民福祉紧密结合在一起。但是非常遗憾,近些年来,就本人时刻关注的诗歌圈,可谓乱象丛生,“梨花体”“羊羔体”“海啸体”“白云体”,及后来的“下半身”诗歌,轮番登场,让人应接不暇。诗坛帮派林立,各自占山为王,争吵声不绝于耳。很多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寻找自己所期望的存在感,满足那点可怜的虚荣心。这与当下一些不成熟的人老是在朋友圈晒饭局一样,其幼稚做法让人唏嘘不已。

  即便诗歌圈比较混乱,但在一些地方却另有景致,比如贵州纳雍县,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是闻名省内外的“诗歌之乡”。前段时间又传佳音,县委决定:以本县作家为主,开一次笔会、出一套丛书、办一个论坛,以丰富纳雍“书架”,壮大“诗乡”底蕴。此举近10年已有3次,出版作品集约20本。一些民间高人被遴选而出,走进更多人的视野。这些真正痴爱文字的人,有公务员、教师、农民、小商小贩等,他们远离诗坛的聒噪,清净清丽地写作,明透高远地抒怀;作品发表与否没有关系,获不获奖也没有关系。这样的作品注定是清纯、干净、耐读的。比如从事教育工作的姜方和他的作品,下面从四方面浅析他的诗集《精神家园》。

  乡村时光
 
  刘小枫在《悲壮的还乡——读荷尔德林》中说:“实际上,荷尔德林所敏感地觉察到的,正是随着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不断扩展而带来的人的灵性的丧失。技术、功利、实用把人引离故土,上天入地,冥思被遗弃了。内在灵性的丧失使人不再能感受到给人以慈爱的神灵”。“真正的诗人,应该是在神灵离去之时,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在众人冥冥于追名逐利、贪娱求乐之时,踏遍异国的大地,这正是贫乏时代诗人的天命。他必然在神圣的名字无处可觅时,担当莫大的忧心,给人间引入一线诗意的青光”。上文说过,在诗歌乱象频出的时候,地处黔西北纳雍县教书育人的姜方,坚持写诗已30余年,初心不改,用他的话说:“只有热爱生活,关注人民疾苦,倾注情感,灵感才会光顾诗人”!他深信,诗歌要坚持,更要有大爱,只有这样才能写好诗,才能“给人间引入一线诗意的青光”。我们来品读作品《苦荞》:“我见过苦荞∕就是那种长在故乡∕点燃忧郁目光的∕芬芳诗行∥我吃过苦荞∕就是那种苦苦嚼下∕又慢慢回响一种甜的∕幸福感觉∥我懂得苦荞∕就是那种热爱阳光和生命∕闪烁泥土精神的∕黑色光芒∥苦荞,你苦苦的美丽∕有棱有角的诗行∕我就来自你们之间∕一直好好地生活”。苦荞种植于我国西北、西南半高原地区,对气候、土壤等适应性比较强,据《本草纲目》记载:“味苦、性平寒、能实肠胃、益气力,续精神,利耳目,炼五脏渣秽”。在我老家也种苦荞,印象深刻的是当荞花盛开的季节,白里透红、红里带粉的荞花,包围了整个村子,万紫千红、摇曳娇娆、蜂蝶飞舞,芳香四溢,甚是美丽。第一节,姜方眼里的苦荞,变成了“芬芳诗行”,而对更多的乡亲们,还有很多农活,耕、种、锄、施肥、浇水等,即使很忙,但每看到荞花,就像看到茁壮成长的孩子一样,“忧郁目光”就被“点燃”了。第二节写“我吃过苦荞”,苦荞的口感、味道和“幸福感觉”跃然纸上,把贫困年代的孩子、农民家庭子弟在成长中的艰辛、艰苦加以表现;折射出父老乡亲和劳动人民的伟大与勤劳。紧接着写“懂得苦荞”,赞美苦荞的平凡与无私,小小身躯,却热爱生命,珍惜成长机会,它们感激阳光和土地,感恩雨露和空气;吸天地之灵气,再以丰硕和丰收回报一切。结尾除了继续赞美和感恩苦荞,把苦荞比喻成“有棱有角的诗行”;并且自己“就来自你们之间”,个人认为是这首诗点睛之笔,映射出诗人有一颗悲悯善良之心,他眼里有平凡、普通和微小的事物;其实,往往在平凡与普通之中,何尝不蕴藏着伟大?

  我在翻阅《精神家园》时,发现姜方诗歌创作题材和范畴并不宽广,甚至有些窄小,具体写一些周围的人,如父母、家人、学生等;写一些环境,如村寨、校园及历史事件、革命人物等,但通过这条并不十分宽泛的创作路径,却通往的是一个广阔、辽远的人心世界。这样的诗歌作品,是窄的、小的、不起眼的,但注定是有根的,比如《梳头的妹妹》:“梳头的妹妹∕面向曙色∕美丽,自信∕将昨夜没做完的梦∕做完∥在老家低矮的屋檐∕妹妹的梳子∕犁一方贫瘠的水土∕向阳的地方∕开一朵芬芳的蝴蝶∥梳头的妹妹就要上路∕拒绝乡俗美丽的安排∕翻过老家陡峭的门槛∕将母亲没走完的路∕走完”。第一节就很吸引人,给读者一个很直观、动人的美丽画卷:一个清纯如水的少女、正在梳理秀美的黑发,让人不禁想起“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南北朝民歌·《木兰诗》)的景致来。应该是一位矜持羞涩的少女要出嫁了,她内心是欣悦、激动、期待的,但也是不舍的,不舍含辛茹苦的父母、朝夕相处的姐妹兄弟,还有这个虽然偏僻,但十分宁静的村庄。第二节简约描写农家生活,显然并不富裕,屋檐是“低矮”的,水土是“贫瘠”的,但这丝毫不影响爱美少女的天性,在最显眼的地方盘一个蝴蝶结,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心上人,也留给即将别离的小山村。波兰诗人米沃什说:“我到过许多城市,许多国家,但没有养成世界主义的习惯,相反,我保持着一个小地方人的谨慎”。姜方对乡村事物的热爱和熟悉,让他以乡村为题材的诗歌作品,在描述和表达上显得得心应手;他把“一个小地方”描写得活灵活现。这一节写作中,他注重细节和小节上的处理,获得了一种让人动容的力量,把即将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的一个姑娘内心复杂情感,从一些细节上加以表现。第三节,梳妆完毕的姑娘马上就要上路,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她“拒绝乡俗美丽的安排,翻过老家陡峭的门槛”,又是细微之处的描摹,隐含着她对家乡和亲人的留恋与伤怀,甚至对将要开始的新生活有一缕淡淡的茫然和忧心。这首诗并不长,但通过一系列细节描写,进而对人物心理刻画比较到位。诗歌语言简洁明快,结构层次分明,让我们似乎看到一幅画,画面精美,场景搭配高雅,给人既有一种分别的离愁,让人悲戚顿生,又有一种姑娘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期许。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矣”。南宋学者严羽在《沧浪诗话》里也说:“诗者,呤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莹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姜方乡村题材的诗歌,一看就知道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写的,而不是身在都市单靠想象和闭门造车就能写出来的,他的祖辈在农村,父辈在农村,工作之前也在农村,他太了解农村、农民、农具、农时了,这些长长短短的诗句,有境界,有诗蕴,有太阳照耀下的温度,有露珠滚动的湿度,比如《从田埂上走过》:“视野里一片金黄的稻浪∕村庄,就泊在陡峭的浪尖上∕割稻的人不露声色∕头戴麦秸草帽∥稻香扑面而来∕碧空下只看见镰∕这贪婪柔软之舌∕敏捷地伸进伸出∕将稻穗一一卷进欲望的咽喉∕嚓嚓嚓的声音∕也是一片沉甸甸的稻谷∥从田埂上走过∕面对这饱满而诚实的光芒∕我多像那株畏畏缩缩的稗子∕轻佻佻坠落乡愁”。诗人用简洁之笔,像一位摄影者,给我们呈现一幅幅丰收季节特有的乡村画面,有金黄的稻子,被稻田簇拥的村庄,戴着“麦秸草帽”忙碌的农民、田埂草坡,还有悠闲吃草的牛羊,都在这一节次第呈现。紧接着一句“稻香扑面而来”,就把稻谷颗粒的饱满,丰收季节乡亲们的喜悦之情表现出来;而“柔软之舌、敏捷地伸进伸出、嚓嚓嚓的声音”等比喻和动态词语运用,把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描写得淋漓尽致。这里并没有使用诸如“卖力、辛苦、劳累、汗流浃背”之类的日常劳动用语,而是通过镰刀这一物象描写,把乡村丰收季节的喜庆、农民的忙碌、乡村的美丽与和谐尽显纸上。这首诗后半部分写诗人面对家乡这种浩大的丰收场面,有一种感动,一种敬畏,也有一些淡淡的愧疚,愧疚的是没有长年陪伴于乡村,没有天天劳作在家乡的土地,对父母、亲人和土墙老院有一缕亏欠,读着让人动情、动容。

  姜方在乡土诗歌创作上有细节、有情怀、有境界、有情感。正如谢有顺说的:“一个诗人,如果没有灵魂扎根的地方,没有精神的来源地,是很难写出好作品来的;我们需要张扬一种使灵魂扎根的写作,一种有根、有精神来源的写作,这样的写作,使我们读了一首诗之后,会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也知道诗人的感受是从哪里来的,这比书斋里的苍白想象要有力得多”。姜方的乡土诗歌写作,就是有根的写作,有来源地的写作。因为有根,所以茁壮,因为茁壮,所以枝繁叶茂。
 
  爱在低处
 
  在慢慢品读《精神家园》的时候,这本收入170多首诗的集子,字里行间,包括《后记》,始终盈涌着一个字,那就是“爱”,因为有爱,故读着动情、感人。法国诗人勒内·夏尔在《修普诺斯散记》中说:“诗人不能在语言的平流层中长久逗留,他必须在新的泪水中盘绕,并在自身的律令中继续前行”,我所理解的“泪水”,自然包括我们对这个时代的深刻观察,对周围人物、事物及现象的感悟等。姜方不少作品就是这样,来看《他们》:“戴着桔色安全帽∕像几枚晚熟的桔∕挂在脚手架的枝头上∥下午,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挂在上面∕夕阳的余晖,将他们身影∕胡乱涂抹在大地上∥今天是国庆节∕其实人人都有节,只是∕他们没给自己放假∥原来就在我们不经意时∕一栋大楼就竣工了∕一座城市就站起来了∥大楼很大∕他们是那么小”。第一节姜方就抓住一个最能代表农民工的物象——安全帽作为切入点,“像几枚晚熟的桔”,比喻非常形象,而一个“挂”字,把农民工的艰辛、艰苦、危险就描写得十分到位;层层叠叠的脚手架,节节攀升的楼层,高处缓慢蠕动的“安全帽”。很多时候,我们看着马路越来越宽,高楼越来越多,公园越来越漂亮,但这一切,都是无数劳动者夜以继日的辛劳和滂沱汗水换来的。他们每一个人身后,是数位步履蹒跚、体弱多病的老人无人照顾;是两三个整天守望村口、望眼欲穿的留守儿童无人监护。在很多都市人眼里,农民工往往衣着脏乱、满头大汗、身体疲惫,啃馒头、嚼咸菜。这些移动的力量,时常在不屑中忙碌,在忽视中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改变着城市、改变着中国。姜方用他的悲悯与良知,发自内心尊重他们,理解他们。中间部分,诗人用凝炼之笔,用真诚、真挚之情讴歌这些劳动者,比所有人上班早,比所有人下班晚,即便是节假日,也与他们无关。最后“大楼很大,他们是那么小”,通过对比,衬托劳动的伟大,劳动者的崇高。诗人反复吟诵他出生、成长的土地,讴歌、赞美普通平凡的劳动者,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片土地和父老乡亲养育、呵护过他,给他力量和智慧,给他一颗感恩、向善之心。

  我在品读《他们》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同样的题材,面对同样的人群,而有些所谓的“诗”,让人只能无语,这正是不少人对当下诗歌比较失望的原因,对一些疯疯扯扯的“诗人”避而远之的原因。来看同样写农民工的一首“诗”《姐妹》:“她们和男工友开下半身的玩笑,不脸红∕她们和女工友谈论孩子老公和房事,声如蚊蝇∕她们在高不及腰的茅房里猛地站起身来∕撩起衣襟扎腰,擦汗,煽风,露出有妊娠纹的肚皮∕通红的乳罩像两朵玫瑰,瞬间刺痛∕一个路过少年的羞怯和吊塔愣怔的眼睛∕她们夜里像隐忍绽放的海棠∕用力推开比爬架子还要性急的男人:“你又贪,明天在架子上腿软”∕即使例行“一周大事”,也会咬住嘴唇,被角∕咬住透风撒气隔音很差的板房∕咬住工友们的偷听和调笑∕咬住男人粗壮的肩膀和沉重的喘息∕咬住架子板搭成的床波浪似的摇晃∕直至把夜的血管咬断……”描写农民工的私生活,把他们简陋的生活条件,把他们无法改变的生活环境、处境无底线的加以暴露,用来吸引读者眼球,与其说是关注、关爱、怜惜他们,还不如说是嘲笑、亵渎和调侃他们。让这些颠沛流离的人,让这些为生活奔命的人,让这些流汗流泪的人,心中再次流血。这么一比较,就看出姜方作品的朴素、干净和高远来。来自于现实生活,把心融入社会底层,把爱放入普通和平凡的事物中,这样迸发出来的诗句,自然能感染人、打动人。

  接着品析《课间时分》:“我知道此刻,在另一个角落∕或另一所校园,都会有人∕像我一样凝望他们∥上午10点的阳光∕有母乳的洁白和芳香∕我的凝望是一次春的抚摸∕这些健康活泼的孩子∕散布在操场和教学楼道∕有的追逐,有的跳跃∕大口地咀嚼初春的幸福时光∥此刻,他们不会知道∕在教学楼对面小小斗室∕有人手执教鞭和清贫∕一直专注地凝望他们,热爱他们∕并且随时准备走向他们∕最后交出自己的一生”。艾青认为:“给思想以翅膀,给情感以衣裳,给声音以彩色”“让真实的形体与璀璨的颜色,伏贴在雪白的纸上”。上课、下课、自习,这是校园生活的基本安排,姜方抓住学生课间休息的短暂时刻,观察沸腾的操场,活泼多动的孩子们,有的追逐、打球,有的跳绳、说笑,有的漫步、沉思,来度过属于自己短暂的时光。我曾与一位教书30多年的亲戚聊天,他说:“整天看着这些灰头土脸、吵吵闹闹、叽叽喳喳的小东西,我就头晕、心烦,恨不得随便抓住两个来给踢上几脚”。但对同样教书育人的姜方来说,从心里爱着他们,他的“凝望是一次春的抚摸”,抚摸他们的追逐、奔跑、嬉闹;抚摸他们青春的脸庞、跑步的姿势、欢笑或故作沉思的摸样。他“大口地咀嚼初春的幸福时光”。映射出教师岗位的平凡、普通,但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唐·李商隐《无题》)的奉献精神。我一直对那些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劳动者内心是尊敬的,他们在这个允许张扬个性的时代,不会炒作、宣传自己;更没有、也不可能有别墅、豪车和前呼后拥的场面显摆自己。每天干着平凡普通的工作,并尽可能做到最好,数十年如一日,比如一些老教师,教孩子,教孩子的孩子,还教孩子的孙子。不变的是初心,变的是头发灰了、白了,背驼了、腿沉了、蹒跚了。整个作品由远而近,由高到低,最后落脚到内心的沉思上。层次分明,节奏舒缓,情感饱满,让人过目不忘。

  再来浅析《小角马》:“温暖的大草原就是产床∕一落地,它必须在几分钟内∕站起来,尝试行走∕必须在数分钟之后∕学会吸吮,练习奔跑∥浩浩荡荡的角马群就是襁褓∕角马妈妈是最后一道防线∕小角马,还要学会过河、游泳∕学会坚强、自信、果敢∕才能逃离死亡的魔掌∥附近的森林,前面的水域∕都可能潜伏着天敌∕大草原是天堂,又是地狱∕小角马,在死亡线上成长∕不知道路途有多远,生与死∕只隔着一条河,一棵草”。第一节写小角马出生环境,即便刚刚开始生命之旅,不管愿不愿意,就必须要接受残酷的生存环境,鬣狗、狮群、豹子、鳄鱼等食肉动物随时会以闪电的速度扑过来,生命转瞬即逝。因此“必须在数分钟之后,学会吸吮,练习奔跑”。世间事物何尝不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要生存、持续、发展,必须加入到激烈的竞争中,只有提升自己综合素质,提升与对手过招的强大本领,才能生存、发展、壮大。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依然是一条铁律。丹麦思想家勃兰·兑斯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写到:“文艺事业的情况是:几百个参加竞争的人们,只有两三名达到了目的。其余的人都精疲力竭地沿途倒下了”。文学艺术如此,同样适合其他行业和群体。据统计,即使强如非洲草原之王的狮子,幼狮从出生到成年,四分之三由于种种原因中途夭折,更不要说其他动物。姜方使用了“森林、水域、大草原、天敌、天堂、地狱”等词汇,用排比手法,辩证视角,诠释一个道理,成功与失败、生与死、天堂与地狱看似遥远、漫长,其实“只隔着一条河,一棵草”、一两秒钟。诗人借助小角马这一物象,表达生存的艰难、艰辛、艰险;生命的不易、珍贵和唯一。作品看似平常普通,但融入了人到中年理性思维和哲学思考;增加了诗意、诗蕴的厚度和深度,这种写山不见山,写水不见水的意象延伸,就让作品瞬间提升了档次。
 
  血脉延绵
 
  古希腊思想家亚里士多德说过:“所有深思过统治人类艺术的学者们都深信,一个帝王的命运取决于幼时所受的教育”。可见教育对一个人一生影响何其深远,作为给了儿女生命、又含辛茹苦把他们抚养、教导长大的父母,对于一个正常人,无论怎样回报和孝敬父母,都是非常应该的。作为文艺工作者,不管用怎么样的方式讴歌和赞颂父母都是理所当然的。我非常欣悦地看到《精神家园》大约五分之一还多的篇章在写父母,姜方在写父母的时候,天然、质朴、细腻;大量使用本真的、没有被滚滚红尘污染的绿色词句,不造作、不矫情、不浮皮潦草;洗却铅华、饱含深情,文字间溢涌着真诚、真爱;读着感人肺腑。就在这些普通、细微、常见的题材中,诗人有时写得深沉、厚重;有时写得精巧、轻灵;做到普通小事有深度,凡人善举有大度、字里行间有力度,比如《我知道》:“母亲的头发花白∕肯定是哪座山顶的积雪∕我知道苍鹰就从那里腾飞∕岁月就从那里走下来∥母亲的背很驼,微微起伏∕成为大地隆起的部分,美的部分∕原来天空就从那里架上去∕彩虹也从那里升起来∥母亲的手微凉,布满沟壑∕我知道一条河来到冬天∕都会很沉默,已没有力气∕走完自己的河床∥母亲瘦小,面容憔悴枯槁∕已经没有多少汁液了∕我知道是我汲的,而母亲∕却不知晓,只向我甜甜地笑了”。开头就把“母亲的头发花白”比作“山顶的积雪”,这个白,白的让人心跳、心痛;这个白,是劳心的记录、是劳力的见证,是爱的凝结。第二节“母亲的背很驼”,“为大地隆起的部分”,母亲也曾笑靥如花、曾粉脸如雪、曾婀娜多姿,正因为她是母亲,她义无反顾地放弃美丽、健康,用瘦弱的身躯和大爱,给儿女们一个向上攀登的梯子;给家人一个温暖、和谐的港湾。第三节“母亲的手微凉,布满沟壑”一句,让人印象深刻,这一双手,里出外进、洗洗涮涮、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得干,什么都要干,几十年的岁月,从粉嫩柔滑到“布满沟壑”、青筋暴露,这漫长的时光,被一个称作“母亲”的词相连,让人唏嘘。诗歌后半部分,继续对母亲年老体弱、步履蹒跚进行描写,岁月折磨她,儿女吮吸她,生活压榨她。诗人在写作中,表达对母亲瘦弱与衰老的深切痛惜与愧疚;对老人晚景凄凉的无限悲悯与恓惶。作品没有使用多少修辞技巧,但因为意蕴深厚、感情饱满浓烈,因此作品真挚感人、让人百感交集。

  接着看写父亲的诗《土陶罐》:“土陶罐是父亲做的∕来自路尾村∕粗糙、笨重,不好看∕但我一直舍不得更换∥土陶罐经得住风雨侵蚀∕耐得住高温和考验∕用土陶罐贮藏食物∕不会变味、变质∕就像士陶罐本身∕更像我憨厚质朴的父亲∥酸菜坛、酒坛、油坛∕土陶罐构成了我生活的底色∕看到它们,就会想起我的父亲∕面对生活,从不喊疼也不叫屈”。姜方在另一首《我的父亲》里曾写下:“父亲挑鸡下过贵阳,做过马帮运粮队”再“后来,酿过酒,熬过糖∕打过砖,提过瓦∕养过牛,喂过马∕种过烤烟,割草砍柴∕常常披星戴月”。对父亲和父亲那一辈人为生存、生活颠沛流离、受尽艰辛给予深深的同情;脏、累、苦、险活都干得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为了家人,一点点微薄的报酬,他们都拼尽全力,流尽汗水。《土陶罐》写父亲做的罐子虽然“粗糙、笨重”,但好用、耐用,因为“是父亲做的”,是“来自路尾村”的。既写父亲的心灵手巧、勤劳肯干,又写对父亲的爱、对出生地、成长地路尾村的爱。接着写土陶罐的优点,“经得住风雨侵蚀,耐得住高温和考验”,“贮藏食物,不会变味、变质”。映射父亲淳朴、憨厚、耿直的一生,勤俭勤奋的一生,“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路遥)的一生。这首诗与姜方很多诗一样朴实无华、优雅沉实;始终紧贴现实生活,关注底层群众;既有露珠的清透和晶莹,又有野花小草的芬芳与清香。
 
  五彩花絮
 
  仔细翻阅《精神家园》,还有一部分作品简洁、清丽、轻盈,慢慢咀嚼,富有哲理,很让人喜欢,姜方在《后记》里说:“对每一首诗的出炉,都是经历数十次的自我阅读,字斟句酌,修改若干次,思想上、艺术上力求兼顾”。看到这里,就想起白居易在《新乐府集序》里说的:“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事核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来品析《跑着的生活》:“生活,需要静下来思索∕有时,需要跑着去丈量∥学生跑着才不会迟到∕老人跑着血液才鲜活∕车子跑着才跟上生活的步伐∕流水跑着才不会被冻着∕角马斑马跑着,才能逃离∕潜伏的鳄鱼、追杀的天敌∥生活着多么快乐,又多么不易∕需要冷静,更需要坚强和自信∕需要跑着,箭簇-样射出去∕把时间远远甩在后面”。这首诗开头两句就充溢这哲理,有俗话说:“第一要思考,第二要思考,第三不能总在思考”。现实生活中,有人豪气冲天、心比天高,能呼风唤雨的样子,定计划、定目标、谈未来,但总是打空头支票,不落实行动,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稍有坎坷和困难,就偃旗息鼓,扭头放弃。而有一些人,虽然默默无闻,并不咋咋呼呼,但内心很清楚:自身的喜好、条件、预计的困难和所要达到的目标非常明确和清晰;行动的时候勤奋踏实,一步一个脚印,败不馁,胜不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成目标,走向事业和人生的成功。正如诗中所言,有时“需要静下来思索”,“有时需要跑着去丈量”。这是辩证的,并不矛盾。凡事讲究事物发展的规律,做到目标明确、可行,张弛有度,持之以恒,总会有所作为。

  最后来品味本人很喜欢的《做麻雀的小学生》:“在智慧方面,麻雀∕可能不及我们∕在修身方面,我们∕可能不及麻雀∥麻雀很小,不过几十克∕可肝胆俱全∕眼眉不大,不过一点墨∕但能洞穿一切∥即使进城或旅行∕麻雀们也是偏安一隅∕简单的生活就能抵达幸福∕不像我虚荣、奢侈、浮华∥麻雀快快乐乐安度一生∕它们的幸福不亚于我们∕在朴素生活方面∕我们都是麻雀的小学生”。第一节就很有意思,4句,26个字,就道出了现实生活的真谛,何尝不是这样,随着物质财富的不断丰裕,多元化、高消费、社会功利化局势日甚一日。但很多人的修为与品性不但没有跟上,反而彻底沦丧,对体弱多病的老人,嫌弃遗弃、打骂驱逐者屡见不鲜。有些人利欲熏心,对一路相处的亲朋好友进行欺骗、蒙哄,什么招数都敢用。对陌生人设局碰瓷、偷盗敲诈。恩将仇报者、落井下石者、过河拆桥者在我们周围比比皆是。但是麻雀幼时知道感恩,长大知道反哺。第三节“简单的生活就能抵达幸福,不像我虚荣、奢侈、浮华”。同样一语刺中当下社会现实:一些明星和官员,艺海也好,仕途也罢,无容置疑,他们以前努力过、奋斗过、拼搏过。但是出名了、火了,官做大了,就“虚荣、奢侈、浮华”了。偷税漏税、贪污受贿、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多行不义必自毙”,东窗事发,锒铛入狱,有些还小命不保。你能说这些人不聪明?他们缺少智慧?但你又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确不能像麻雀一样“洞穿一切”。一首玲珑秀气的作品,一首字里行间浸淫着禅宗与哲思的作品,一首启人心智、让人豁达的作品,一首溢涌智慧之光、发人深省的作品。

  姜方说:“关于写诗,我主张有感而发,摈弃无病呻吟,牵强写作;主张短小精悍,力避冗长;主张诗歌有一定的节律,能读成诵;取材上与生活紧密联系,与草根生活‘接地气’”。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写的。写自己的诗,走脚下的路,抒真情、说真话,不见风使舵,不阿谀奉承,不急功近利,这在当下是多么稀缺与可贵。我深信姜方一定会给我们呈现更多更精彩的作品。

  作者简介:

  史映红:笔名桑雪,藏名岗日罗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甘肃庄浪县,九十年代入伍进藏,已转业;居山西太原市;在《诗刊》《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发表诗文950余篇(首),著有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学评论集正在出版当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