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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是超拔也是返回

李犁2019-05-04 11:39:47
 
 
《倾斜》杨北城/著
 
  杨北城的心里好像有个开关,一拧,频道就转换了,就从企业家转换成诗人了。所以我接触到的北城一点企业家的痕迹都没有,永远地那么低调朴素,真诚性情,还有更可贵的童真。童真像早春柳枝上的嫩芽,干净清澈不染风尘,似乎掐一下就有嫩浆冒出来。这正是诗歌的品质,也是诗人要抵达的境界。所以北城“走神”到诗歌的频道中,尽量待得更久,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冲洗和净化,让思维变得敏锐和锋利,让心灵更敏感和善感,从而让自己生出百里耳和千里眼,在别人看不见听不着的地方发现诗歌,并从司空见惯杂乱无章的生活中一下子把诗歌逮出来。所以他在雾霾弥漫的都市里能看见爬山虎在黑暗中转过身来,还有蝉在秋天空出了自己。尤其是在吵吵嚷嚷的北六环,听到了清亮如晨曦的虫鸣:“我惊异它们,那么小的身体/竟能发出如此嘹亮的声音/酣畅,放纵,像金属的演奏/一片片削去了城市的耳朵/可这些年,我却一直在诗歌里假寐”。
  
  虫鸣唤醒了世俗中浑噩的身心,在喧嚣的时空中能听见如诗般水灵的虫鸣,同样也需要一颗干净宁静又单纯的心。所以北城写诗就是要抖落掉心上的尘埃,努力从红尘滚滚中拔出来,让天真回来,让社会人重返自然人,让变异的“我”返回最初的本我。这也说明超越就是回归,终点就是起点。这是北城诗歌的方向,前面是童年、大自然还有没被污染和篡改的人性以及真性情。所以我们在北城的诗歌中听见了风声看见了清泉,还有与尘俗抗争和超拔时留下的叹息忧伤,惋惜和坚定。所以北城的诗歌中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平静的挽歌的气息,以及挽歌的沉郁中激荡不屈的心:“他要为终将消逝的一切献上挽歌/直到一只蝉在秋天空出了自己/由我代替它活着并鸣叫”。这是一种凛然的美,其中包含了义无反顾的姿态和自我牺牲的精神。这让我想到物质围困中的抒情诗人,他们一边为即将消失的美痛惜,一边从容而坚定地歌唱,因为他们相信美不可战胜,诗歌以及真纯永恒。
  
  所以杨北城是一个内心有激流的人,这激流有漩涡低谷但一直坚定不移地滚滚向前,这是诗人与世俗绝不妥协的态度,和对诗歌以及回归人性不可动摇的诚挚之情。诚如他的诗句:“只有死亡,能让我放手”。因为他明白“一个落寞的世界需要欢畅/哪怕是一棵尖叫的藤蔓/在黑暗中猛地转过身来”。我把后一句理解成北城写作的意义和他诗歌的高度,因为摆脱尘俗重回人性是个人的修为,而给冷寂的世界增添欢畅就是一种义举,哪怕诗人的力量多么微弱,也在黑暗中捧出一点温暖和爱。这种侠肝义胆让杨北城的诗歌除了清澈和宁静之外又增添了宽阔和高远。(李犁)

 
 
附:杨北城的诗
 
此刻需要遗忘的,就在这里遗忘
         
我有时是爱你的
比如下雪的清晨
空气干净,我的肺
像洗过一样充盈
但不是每天都会下一场雪
所以我的爱断断续续,不着边际
有时爱着爱着我就疲倦了
就在奔向你的途中奔向了闪电
 
我不是每天都会这样爱上你
比如雨后空巷,和雨的相遇
我反复爱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有时又像同一个人,在雨中避雨
她的影子是一截潮湿的光阴
我要双膝跪席才能端视她的母仪
像一次朝圣,遵照古老的仪式
 
我像亲人一样爱过你,比如初时
一个雨加雪的晚上,气温骤降
屋顶的重量不断压迫着心灵
这一天结束的爱,又在另一天开始
我不会每天都这样爱得死去活来
我知道我的爱也不能把你留下
此刻需要遗忘的,就在这里遗忘
 
老酒馆
 
酒瓶安静,时光还在晃动
我饮尽了多余的酒
葡萄在舌尖,一再复活
上紧发条的旧唱机
倒回了清唱之前
“店家,请用火柴点亮这盏灯”
 
我呢,口袋里揣着银元
手里提着半个月亮
玉树临风地站在堂前
大呼,再打一角酒来
散钱在柜上一字排开
像少年遗失的物件
所谓往昔也敌不过老去
“它的杯底有兰花倒影
你的醉,可以到唇边为止”  
 
倾 
 
追忆旧时光,是多余的  
一个怀旧的人  
内心的倾斜一直向下  
几乎缓慢,坠落  
像一只鸟,移过屋脊  
飞翔是多余的  
它目睹了白云依旧
多年的雨,还在滑过屋檐  
没有经历幻想和怀疑  
你已中年,偶然回到这里  
一个更开阔的斜坡  
你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一个独自爬上滑梯的孩子  
你惊呆在那里  
那只鸟,又拍动翅膀  
它被阳光和田野,再一次捕捉
 
蝉在秋天空出了自己
 
它们的叫声越来越用力
我在它们的叫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无助的早年生活
从街角倾斜的窗口探出头去
我几乎惊呆了
我看到一个少年在树下仰望天空
他被阳光和蝉鸣再一次捕捉
那好像就是我的童年
一个在声音中隐身的孩子
他看见了一个更开阔的斜坡
一只蝉在夏天的尽头金黄发亮
他要独自走向它
像跟随一个从不存在的父亲
只为了兑现一份时间的契约
他要为终将消逝的一切献上挽歌
直到一只蝉在秋天空出了自己
由我代替它活着并鸣叫
 
野蔷薇
 
哦,蔷薇科的女人
你的花粉多爱蜂王啊
那羽翼煽动怀春的情愫
还有小情人的刺
凭空里开出忍痛的花
 
这些旷世无遮的美奂
光艳、颤动、倾覆
甚至月光都无法轻易带走
一个值得叫作野蔷薇
或采薇的女人
 
她使我十二分相信
没有什么,比自恋更完美
就像火焰翻开碎瓷
期待的人高举花枝
“让开,让开,我已错过了少年”
 
现在,你将陷身于阅读
在复辟的南国
日渐焕发,快活地叫着
“野蜂飞舞
——野蜂飞舞”
 
中年爱情
 
中年以后,我在生活中
已不再触碰这个词
即使在诗歌里,我也尽量回避
避开它绿色的泥床
一池秋水避开水仙
枫林避开求欢的白鹭
休憩的黄昏,避开一盏灯
她是易碎的
像一个抓不住的器皿
尽管我的爱还没有用尽
我还有剩余的力量背负爱人
但她的轻,我却无以附着
她丝绸的喘息
压迫着火的马蹄
我松开水的缰绳,她的奔涌
令我胆怯
我曾因爱的耀眼而盲目
也因爱而衰老,年轻
瞧,那些飞蛾般投奔爱情的人
他们在路上又哭又笑
这个着了魔的词,依然神圣
她不会因我的眼花而黯淡
我多想是跑在
他们后面的那个人
听从一只小兽的召唤
 
我试着在盲道上闭眼行走
 
我试着在盲道上闭眼行走
避开心里的灰尘
直到一个孩子,拉住我的手
 
“你摸到了时间吗?”
“没有,不过时间摸到了我
我摸到了两块幸福的石头
它们应该在相爱”
 
孩子,我知道你就在我面前
如果我不真的闭上眼
就看不见你的美
 
南康,向南
 
岁月像丝瓜,天一亮就老了
老家不老,还在少年的南康
南风天里,春分不能挽留
蓉江也抵不住它的消长
故乡,打开一把锈蚀的锁
我们才知道
这就是那把钥匙
我们的欢乐与记忆
青春与挥霍
都无法移开中年的慵懒
身边的一切都在向南
每个人手中
都有一把伞
仿佛雨从未停下
我撑着什么,雨都不在这里
“一个诗人,还在故乡就已老去
每走近一次,就离得更远一些”
你很快就会找到新欢
烹茶,煮酒,小赌,微恙
你要的是桃源
故乡给你的是桃花
朋友们都去了哪里
潭口的李民忠
上沅的陈清明
罗龙的李雅焱
赣州的郭贤明
每想一次故乡,就想起一张生动的脸
“同一个人,为什么反复向南”
你拥有众多的远方
但只有一个远方,为你保留着最美的小站
 
我触碰到了南方深锁的庭院
 
我触碰到了南方深锁的庭院
在冬天阴雨的檐下 
我几乎伸手可及
轻扣铜色门环  把南方
半遮半拦的隐私拨弄
“深锁”  如果
面对南方我无动于衷
我将成为罪人  像块磨盘
被虚无折磨 
在石头小镇慢慢老去
深锁的庭院 
为我紧锁一支喑哑的挽歌
一根根灯心草全部倒向墙外
寸草之心  
往深巷输送着巨额的光线
在冬笋的根部 
它们抵达  天井
青石铺开更传统的家族
骑着竹马  我回到这里 
南方的雨巷
我看见深锁在打开 
以锈蚀的速度
当我真的走进了庭院 
它的深处却长满苔藓
因为很少有人回来
这些苔藓爬过了邻家
 
中年是一匹安静的马
 
中年是一匹安静的马
如水不见槽
归鸟在林,不见空
一个梦境退向边境
城市的月光弯刀
不见麦子俯首,葵不见秋
草垛不见旷野,山坡卷起嘶鸣
是走过的他乡
你可以在信里写着故乡
是偶遇的人
你可以在心里视为有情人
现在,你心如马石,看暮色拉开幕
看痴情于草香的人,反刍着寂静
可我不忍心再看一眼你辽阔的额头
熟视无睹,中年也可能不在这一年
甚至不在松林,风不见风声
夜雨下了一夜,雨不见雨声
问前半生,你将被一句空话所误
你编织的草原
也拖沓得像一位怨妇
你被她一点点拖着走
更多的欢愉收紧
即使身体里有一片草海
它还在远方澎湃
心里却没有波澜
你只想被岁月松开缰绳
吃着回头草
向大地垂下金色的尾巴 

杨北城简介:
 
杨北城,出生成长于北大荒,祖籍江西南康。现居北京、南昌两地。世界诗人大会北京办事处常务副秘书长。北京诗社副社长。参与编著《二十一世纪江西诗歌精选》,有作品散见《芳草》《海燕》《诗林》《诗选刊》《诗刊》《大诗歌》《诗歌排行榜》《当代诗歌》等选本,出版诗文集《皈依之路》《秘密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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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江诗刊》编辑部
 
顾问:雁   西   杨北城
编辑:过山风   冰雪客    青小素    周  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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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芙蓉江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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