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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牛

冰耘2020-03-21 08:39:51
顶牛(短小说)
 
作者:冰耘
 
  孟茹啊孟茹,我真搞不懂你,不想上班就不要去得了,大不了辞职嘛,老跟我顶什么牛啊?
 
  烦死了,我属牛的就这牛脾气,就要跟你顶牛,怎么着?你这只“老鼠”不服啊?
 
  自从新冠肺炎疫情刮出最强肆虐风暴以来,孟茹两口子不大吵三六九,就小吵天天有。
 
  他们不为别的,只要一提到“新冠”这刺耳两字,各自怒发,立马冲冠。结婚五年,好不容易生个儿子,却得了小儿麻痹症。哪知道“新冠”横行,小日子晴天陡然变阴雨一样,有时吵得深更半夜都把隔壁老王从睡梦中拉醒。
 
  孟茹别看她个子不高,但皮肤白皙,长相姣好,生性麻利泼辣的她从小受父母宠爱,父母就是她人生路上一把伞,什么风雨霜雪都给她挡住,只怪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呢。但在父母面前,孟茹简直判若两人,服服帖帖得像只小绵羊,对他们也很孝顺。
 
  如今,她能爬到一个副乡长的位置,除了自身努力外,已算祖坟冒青烟了。孟茹分管文教卫,她所在的梅旺乡是疫情重灾区,重担自然点对点地落在了她的头上。刚开始的时候,她每次都冲锋在前,巡防督查、筹集救灾物资,就连运送病号她都抢着干,加班加点更不用提,真可谓俯首甘为孺子牛,县委主要领导获悉后多次在大会上表扬过她,乡里主要领导对她更是褒奖有加。
 
  可是,好景不长。谁也没想到疫情竟然一度恶化,一个月不到,孟茹的态度陡然来了个360度的大转弯,令乡里所有的人惊愕不已。今天不是跟书记犟嘴明天就和乡长闹别扭,甚至跟村干部、村民都会铆上劲,不是怨恨病毒这里哪里就是埋怨老天不公不平,有时还哭哭啼啼。最让身边同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她变得喜欢与人“顶牛”纠缠,往往弄得身边的人下不了台、哭笑不得。于是人们暗地里给其送了个绰号“孟牛”。
 
  开始,乡党委马书记以为孟牛任务重、压力大而造成心烦意乱,一边鼓励她,一边请来心理医生,却被她轰了一百多米远。
 
  鹿乡长也过来好心劝她,被她骂得像缩头乌龟。要么老听到她对着电话那头不是拼命怒吼就是破口大骂。尤其在班子会上,她一会儿瞎囔囔一会儿横插一杆子,几次会议都被她“顶”得中途而散。
 
  回到家里,老公几乎成了她的下饭菜,只要人家一开口,她就喊烦,要么被她揶揄得难受:难怪属鼠的与这个鼠年就是毛病多——
 
  其实,老公非常理解她,虽然自己不是吃软饭的人,但每每看到瘦弱的爱人开着车子往返数十公里,像一头疲倦的牛一样回家,心也像刀割一样,可是她的工作他一点也帮不上忙,只有带着有病的儿子封闭在家中,成了临时奶爸。尤其是看到孩子这么小,在全民谈疫色变之时,需要妈妈温暖的怀抱多靠一靠的时候,而每次都看着爱人偷偷流着泪默默离开,心里总酸溜溜的。
 
  更糟糕的是,孟茹住在城里的父母也不幸双双感染上了新冠肺炎,他们病情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让她非常揪心。
 
  乖女儿,别干了,这病太厉害了,人不得病不知道啊,一得这病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干,谁去干?你们养我啊?父母打死也不会想到一向乖顺的女儿竟然跟自己也顶起牛来。
 
  我们是为你好,一旦得了这个病,全家都很有可能染上,那不全完了吗?别说你什么乡长,皇长帝长也不管用啊?爸爸第一次反击女儿,妈妈也在隔壁病床边帮腔:茹儿,听爸妈的话,那芝麻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给领导多说说嘛,否则,我们心不安啊,就算妈妈求你好吗?
 
  孟茹隐约听到了妈妈在电话那头的抽泣声,她冷静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这些年在乡镇工作的点滴过往,真不知道一个女人究竟为了什么?此时此刻心里一片惘然。
 
  她诅咒病毒,更后悔当初的选择。
 
  乡里前不久就有两位普通干部辞职,村里假装生病、临阵脱逃的人更是有之,不是大家不愿干,是真的怕工作中染上那可恶的病毒。每天只要一看手机,铺天盖地的确诊和死亡病例的信息就像赶蝗虫的鸡鸭一样密密麻麻,更像夜空里张牙舞爪的蝙蝠,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吞噬。
 
  梅旺乡列入了全市疫情防控重点乡,每天像打仗一样满负荷工作强度和巨大的精神压力,把自己本来就瘦不拉几的身子又刮去了七八斤肉,似乎一根棉花都能把自己提起来。尤其是看到许多医护人员相继倒在魔爪下,疫情不断向外蔓延的新闻,心不由得凉到了冰点。
 
  孟茹不是没想过打退堂鼓,但看到别人都在坚守,自己作为一名被县里“挂号”的女干部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但,繁重而极具风险的担子实在让其难以撑挺,她变得越来越狂躁不安,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
 
  后来,她看到了一则“一问三不知”的焦点新闻,于是灵机一动,觉得采取“顶牛”这种不得为而为之的折中办法来应对,比起直接甩担子来说要技高一筹。
 
  于是乎,孟牛怀着不达目的就“死磕到底”的潜意识为自己暗暗抗战,她迫切希望以此能博得组织上的同情与照顾,最好能把自己的位置赶紧调换一下,实在不行就干脆打包走人,可是找过马书记几回也一直不见动静。
 
  疫情还在继续,乡里硬核工作也在如期坚挺着进行。
 
  那天,班子例会上,孟茹被马书记叫了过去,她窃喜:这次乡党委该有下文了,她转念一想,如果党委还不对其“另待”的话,她就准备当场递交辞职报告,欲金蝉脱壳。
 
  第一个议题一开始,马书记就当着大家的面开门见山问孟牛:孟乡长,我问你,在国难当头、大是大非面前,个人是帽子重要、钱财重要、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孟牛头都没抬,边说边拍着自己的胸脯,声音几近沙哑:当然是命最重要。
 
  既然命重要,那你看看那些一线逆行的勇士们,他们的命难道就不重要吗?或者说就没有你的命重要吗?你看看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救护你爸妈的医护人员难道他们就命如纸薄吗?你再看看我们身边的同志,哪个不跟你一样,啥大家顾小家,日夜奋战在抗疫一线?做逃兵算什么啊——
 
  我一个小小副乡长算哪根葱啊?他们是他们,我就是我。我每次找你,而你——你说的都是大道理,我的情况特殊嘛。孟茹嘟噜嘴,像头犟牛又跟马书记杠上了。
 
  那你就说说你的小道理给大家听听吧。马书记一针见血将了她一军。
 
  我没什么小道理,我就是不想干这个职位,要么我就——。孟茹招架不住,吞吞吐吐,只有摊牌了。
 
  嗨,你不干,别人就愿干?你不愿干的就踢给别人,天下哪有这等差事?马书记步步紧逼:你说不干就真的不干了?你几年辛苦打下的江山和你好不容易树下的口碑就这样废了?你想一走了之?你可别后悔哦。
 
  马书记一番话在孟牛看来更像一根刺,深深扎着了她敏感的神经。
 
  正当孟茹快要掏出兜里那份辞职报告的时候,她猛抬头突然发现从隔壁走来两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孟茹的爸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妈,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孟茹懵圈了,像做梦一样。
 
  原来,这是乡党委马书记精心策划的一出戏:一得知孟茹父母康复出院的消息,立马派人把他们接到乡里来隔离,一边劝他们做孟茹的思想工作,一边给予他们全方位的照顾,并早已联系好了省内最好的麻痹症专科教授,答应疫后送她儿子到儿童医院抗接受治疗。
 
  孟茹看着这么快就康复出院,且满脸春光的父母,心底那块几近凝固的冰一下子融化了。
 
  她跑上前一把抱紧了爸妈,像头温顺的小牛犊,久久依偎在他们身边,爸妈也紧搂着孟茹的臂膀,不停地劝慰着女儿。
 
  孟茹一边抽泣着,悄悄松开手,趁机偷偷地把兜里的辞职报告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