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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巴山(下)

远山 2019-10-06 10:28:22
长篇小说
 
铁血巴山(下)
 
远山.著
 
  长篇小说《铁血巴山》内容题要: 
  当年红四方面军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时,留下三百余人枪组成留守阵地游击队——即巴山游击队,继续坚持敌后游击战争。蒋介石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下令国民党川、陕两省的军阀,向川陕苏区人民和留守根据地的红军巴山游击队反复进行“清剿”。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和复杂、残酷的环境中,巴山游击队全体指战员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和人民的解放事业,与数十倍于我的敌人浴血奋战五年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全部壮烈牺牲在大巴山上。

 
  三十五
  甘家垭营地。根据地的老百姓扎起彩门,欢迎大胜归来的巴山游击队英雄。
  鞭炮、唢呐、锣鼓声震耳欲聋。
  赵明恩回头看见三个神采飞扬的女战士和三个垂头丧气的敌兵俘虏,不但不高兴,反而沉下脸,训斥道:“谁让你们参加战斗的?回去给我写检查!”
  三个女战士也不生气,她们兴高采烈、扬眉吐气地走在回营房的路上。
  李幺妹说:“检讨就检讨,反正咱们总算捞上仗打了!”
  杨芝芳跑来,赞扬地说:“嘿!桂芳姐,你们真不简单,还抓了三个俘虏!”
  金花高兴地说:“玉兰姐还打死一个呢!”
  李幺妹说:“金花才厉害呢,和一个敌人抱在一起打滚!”
  金花笑着说:“那家伙差点儿把我的鼻子给咬了,呵呵……”
  杨芝芳恨得咬牙切齿,骂道:“狗日的,他现在哪里?”
  金花说:“被关在看守房了。”
  杨芝芳拔腿就跑。
  金花大惑不解地望着杨芝芳的背影,吼道:“嘿,你要干啥?”
  杨芝芳也不搭理金花,一气跑到看守俘虏的房子,只见孬娃子持枪站在门口,远处传来的欢笑声、锣鼓声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杨芝芳杀气腾腾地走来。
  孬娃子说:“你听,可真热闹。”
  杨芝芳说:“我帮你守着,你看热闹去吧。”
  孬娃子高兴地说:“好!”说着把钥匙交给杨芝芳,飞身向热闹处跑去。
  杨芝芳打开房门,怒喝一声:“滚出来!”
  三个俘虏心惊胆战地走出了房门。
  杨芝芳吼道:“立正!”
  杨芝芳拔出手枪,瞪着血红的眼睛,阴沉地说:“你们说,是谁跟咱们那个女战士抱在地上打滚的?”
  三个俘虏吓得语不成声,都说:“不是我!不是我……”
  杨芝芳二话不说,“砰”的一声,向第一个俘虏开了一枪,将他打死。
  枪声传到赵明恩耳朵里,他吃惊地听着。
  正在看热闹的孬娃子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向看守房奔去。
  “砰砰”,又传来两声枪响。
  赵明恩和孬娃子等人提枪扑向看守房,只见杨芝芳提着手枪,枪管里还冒着余烟,三个国民党俘虏倒在血泊中。
  赵明恩吃惊地问杨芝芳:“怎么回事?”
  杨芝芳忿恨地说:“狗日的说要拉屎,放出来就想抢我的枪!”
  赵明恩半信半疑地盯了杨芝芳一眼,转身离去。
  当晚,操场上燃起了大篝火。
  无数堆篝火在场院中同时点燃,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还不算亮的天空,一下子明如白昼。全体游击队战士和四面八方赶来的乡亲们在篝火边围成几个大圆圈,大家在一起喝茶、抽烟、聊天,战士们给乡亲们讲述打大胜仗的经过,乡亲们向战士们说今年的收成,战士们在火堆里烧土豆和红苕,烧熟后从火堆里掏出来,放在手里又吹又拍又打,然后与乡亲们相互谦让,你推过去我推过来。三个女战士不停地为乡亲们装烟递茶,篝火边充满了欢声笑语。
  赵明恩说:“同志们,欢迎李幺妹给大家唱支山歌,好不好?”
  众人鼓掌欢呼:“好!”
  李幺妹被肖桂芳和金花推到众人面前。
  李幺妹拢了一下额上的秀发,一支甜甜的歌儿飞向四方:
    望断巴山望断云,
    日日夜夜盼红军。
    北去的大雁快快飞,
    请给我的郎捎个音。
  ……
  歌声牵动了赵明恩的心事,他紧皱双眉,问身边的王天海:“老王,三年多了,为什么至今没有张主席、徐总他们的消息呀?”
  王天海说:“是呀!蒋介石肯定封锁了我红四方面军的消息。张绍祥从他伯父那儿弄到几份有关红四方面军消息的报纸,又都是假消息。一会儿声称胡宗南抓到了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正在押往南京的路上;一会儿又在报纸上悬赏一万大洋分别捉拿张国焘、徐向前和陈昌浩,全他妈的是反面消息,都是胡说八道的。我们连续派出几个联络员下山打探红四方面军的消息,然而都一去不返,估计全部遇害了。兵强马壮的红四方面军呀,……真叫人想念他们呀!”王天海说完,用手擦着眼泪。
  赵明恩深思的目光望着远方,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口中喃喃地说:“徐老总啊,你们在哪里……”
一阵鼓声唤醒了沉思的赵明恩。
李幺妹唱完了,她笑着跑来抓住赵明恩,扯起嗓子叫道:“欢迎大队长来一个好不好?”
  “好!”众人一片欢呼。
  “大家欢迎!”
  场上又是一阵哗哗的掌声。
  赵明恩乐呵呵地站起来,说:“好,我给大家来一段川戏《五台会兄》怎么样?”
  “要得!”
  赵明恩“咿呀”地试了两声嗓子,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雀鸟归林玉兔催。
    我家住赤州火塘内,
    父子八人把宋归。
    我的父官拜金刀令公位,
    母亲娘佘氏太君女中魁。
    父幼年沙场兵对垒,
    身未离甲头未离盔。
    全不想驾下文武多亏谁。
    八虎幽州把敌退,
    文武迎风酒三杯。
  赵明恩正唱得高兴,只见参谋李小元挤了进来,贴在王天海耳边说着什么,王天海脸上陡然出现了异常激动的神情。
  王天海大步走到场中赵明恩身边,对他耳语了一阵。
  赵明恩一把抓住王天海,激动地问:“真的?在哪儿?”
  王天海说:“在大队部办公室!”
  赵明恩转身挤出人群,向大队部奔去。
  王天海赶紧向众人解释说:“同志们,对不起,大队长有急事,大家接着乐吧!”他也匆匆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可能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

  三十六
  赵明恩兴奋地冲进大队部办公室,人还没有进门,便在门外大声喊:“在哪儿?中央来的同志在哪儿?”
  姚正元陪着一位农民打扮的人迎了出来。
  姚正元说:“大队长,这是党中央派来的何孝林同志。”随即又向何孝林介绍,“这就是红四方面军巴山游击队大队长赵明恩同志,那位是政委王天海同志!”
  赵明恩和王天海激动地扑上去,抱住何孝林,半晌说不出话来,热泪顺着面颊直流。
  赵明恩百感交集,泣不成声道:“红四方面军大部队一走就是三年多,怎么就不派人来找我们?我们就像没人要的孩子,扔在这大巴山上,张主席和徐老总为什么不管我们?……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在想念他们的吗?”
  赵明恩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平常一条铁血硬汉,这阵子竟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王天海也早已热泪长淌,劝慰道:“老赵,你别……”
  何孝林感慨万千地说:“王政委,让他哭吧!受了那么多磨难的孩子,在母亲面前,还不让他多哭诉一会儿……”
  赵明恩哭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仍抽泣道:“老何同志,请你原谅……你不知道,我们这三年多时间里……”
  何孝林说:“知道,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们的处境和心情。我要告诉你们,党中央没有忘记你们,曾经多次派人来大巴山寻找你们,可都没联系上。这次党中央毛主席、周副主席又亲自派我来找你们了!”
  赵明恩愕然道:“党中央毛主席?周副主席?”
  王天海、姚正元也疑惑地说:“我们没听说过这两个人,他们是谁?”
  何孝林于是将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情况,详细地对赵明恩三人作了介绍。
  三人听了,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他们这些年来第一次听到关于中共中央的情况。
  这时,游击队各部门负责人都闻讯赶到了大队部办公室。
  赵明恩赶紧指着刘子才说:“孝林同志,这位是红四方面军原三十六团团长,后奉总部指令留守川北阵地的红军独立师师长刘子才同志。”
  刘子才握着何孝林的手,说:“那是以前的事了,后来我犯下大错,是明恩同志挽救了这支部队。老何同志,你知道咱们红四方面军徐向前总指挥等人的情况吗?”
  何孝林笑了笑,说:“同志们,看来,蒋介石的封锁,把你们搞得消息很闭塞呀!红军有了很大的变化,全国的形势也有很大的变化!”
  赵明恩说:“是怎样的一个变化,你快给我们讲一讲吧!”
  何孝林说:“一九三五年六月,你们红四方面军在四川懋功与中央红军会师,排除了张国焘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于一九三六年十月胜利到达陕北延安,在那儿建立了革命根据地,指导和推动全国的抗日运动,清除了张国焘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和逃跑主义,彻底清算了王明为首的左倾路线,正式确定了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
  王天海不悦地说:“等等,张国焘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是咱们红四方面军的缔造者,你们凭什么口口声声说他是逃跑主义、分裂主义?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何孝林说:“张国焘歪曲中央精神,擅自放弃川陕革命根据地,把无数红军战士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双手送给了蒋介石。”
  王天海说:“这就奇怪了,当初中央三番五次来电告急,说中央红军危机四伏,过不了金沙江,要求红四方面军倾巢出动接应你们,张主席才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强渡嘉陵江,挥师北上迎接中央红军,留下我们三百人枪在这大山沟里打游击守阵地!我们吃尽了苦头,到头来反落下一个擅自放弃川陕革命根据地的罪名!”
  何孝林说:“一九三五年四月,红四方面军奉令策应中央红军北上是正确的,但放弃川陕革命根据地却是十分错误的,让两个方面军会师以后无路可去。一九三五年六月,红四方面军与中央红军在四川懋功地区会师后开始长征,两大方面军会师时,张国焘仗着自己有十万之众,把只有几千人马的中央红军根本不放在眼里,恃强凌弱,公然伸手向中央争夺领导权。鉴于这种情况,中共中央召开了著名的‘两河口会议’,会议决定由张国焘任红军总政委、中革军委副主席,陈昌浩担任红军总政治部主任,徐向前担任前敌总指挥。但张国焘并不满足于此,公开反对中央关于红军北上建立川陕甘苏区根据地的决定,于一九三五年十月率部南下川康,在卓木碉宣布另立‘中央’,公然分裂红军。后来,红四方面军因执行张国焘‘南下’的错误决定,蒙受了重大损失,由刚会师时的十万人骤减到四万多人。实践证明,张国焘的‘南下’政策是死路一条。”
  在何孝林的介绍中,大家了解到:一九三六年六月,张国焘被迫取消伪中央和“南下”计划,同年七月任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随后与红二、红四方面军一起北上,十月到达党中央所在地延安。一九三七年三月,张国焘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受到批判,同年九月任陕甘宁边区政府副主席、代主席。一九三八年四月初,张国焘乘祭黄帝陵之机逃出陕甘宁边区,投靠了国民党,上演了一幕“中共缔造者反对中共”的丑剧,同年四月十八日被中共开除了党籍,不久他便加入了国民党军统,从事反共特务活动,蒋介石还封了他一个中将的军衔。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刘子才说:“你说的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红四方面军还有徐向前、陈昌浩、王树声、张琴秋、傅钟、余天云、李先念、何畏、许世友、陈再道等那么多优秀将领,难道他们也都投降国民党了吗?”
  何孝林长叹一声,沉默良久,才沉重地说:“余天云同志在南下途中,因与张国焘发生矛盾跳河自杀;何畏到达延安后下落不明,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他投奔了张国焘,也在国民党中统任职,也有的说他对革命悲观失望,解甲归田当了农民,还有的说他出家当了和尚。”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张着大嘴,大眼瞪小眼,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刘子才悲愤地说:“我们兵强马壮的红四方面军,难道就这样完了吗?”
  何孝林说:“是的,红四方面军在河西走廊基本上全军覆没了!”
  众人同时发出一片惊呼:“啊——河西走廊是哪里?”
  何孝林又讲了红四方面军西渡黄河兵败,以及建立全国抗日统一战线后,八路军改编的情况。
  在场的原红四方面军老同志们听完何孝林讲述红四方面军的悲惨结局后,一个个早已哭成了泪人。他们无限怀念尊敬的老首长,亲爱的老战友,当年在桃园铁炉坝一别,竟成了永别,这怎么不叫人伤心难过!
  肖桂芳和李幺妹听到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全军覆没后,当即哭得死去活来。赵明恩也哭得好伤心,一是哭他所在的红三十三军政委杨克明死得那样悲惨,二是哭他的两个妹妹赵明英和赵明珍,他估计她们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
  大家嗓子都哭哑了,姚正元才伤心欲绝地说:“何孝林同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你可别糊弄我们……”
  何孝林严肃地说:“同志哥,你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又知道我在糊弄你呢?是敌人对你们封锁得太严了!”
  张绍祥说:“他说的有些情况,我在伯父那里曾经听说过一些,以前我只是把那些当作敌人的谣言,没怎么相信罢了。”
  赵明恩说:“老何同志,你继续讲。”
  何孝林说:“目前全国抗日活动已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国共两党两军并肩作战,狠狠打击了日本侵略者!”
  众人闻言,情绪一下子又振奋起来。
  王天海说:“那中央对我们巴山游击队有什么指示?”
  何孝林说:“我就是带着周副主席的指示来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张地图交给赵明恩,“这是中央组织部写给你们的信!这是送给你们的一份地图。”
  赵明恩和王天海急急地抓过信,一起看了起来。
  何孝林说:“党中央非常关心你们,早在红四方面军和中央红军会合时,毛主席就问过张国焘,大巴山上还留有多少部队?周副主席更是关心你们的处境,他曾多次跟国民党政府交涉,要求他们承认巴山游击队的合法地位,并给予改编。但是,国民党顽固派认为你们势单力薄,孤立无援,一旦你们取得了合法地位,势力发展壮大,会对设在重庆的国民党政权形成威胁,因此,他们不但不承认,还竭力污蔑你们是土匪,主张坚决剿灭你们!”
  姚正元说:“原来是这样!”
  何孝林接着说:“周副主席担心你们孤军作战,不能在山上长期保存,因此指示你们迅速解散部队,化整为零,奔赴延安。”
  众人又吃一惊,纷纷议论起来。
  “什么?解散部队?”
  “根据地不要了?送给国民党?”
  “化整为零去延安,路上碰见国民党怎么办?”
  赵明恩紧张地思索了一阵,说:“老何同志,你带有原红四方面军负责同志的信吗?”
  何孝林说:“没有。”
  赵明恩说:“你原是哪个部队的?”
  何孝林说:“我是原中央红军的,只因我老家是四川宣汉人,离南江不远,情况熟悉,中央才派我来联系你们。”
  赵明恩兴奋地说:“那你认不认识中央红军的一个人?”
  何孝林说:“谁?”
  赵明恩说:“张爱萍!我和他是老乡,他是一位秀才,会吟诗作词,写得一手好字。”
  何孝林托着下巴思索良久,说:“不认识。”
  赵明恩有些失望,又问:“那你认识魏传统吧?我们也是老乡、同学,一个党支部的,他也是一个博才多艺的人。”
  何孝林摇摇头说:“非常遗憾,我都不认识他们。不过,我回去一定帮你找一找。”
  赵明恩疑惑地盯住何孝林。
  何孝林说:“老赵同志,你们应该信任我。”
  赵明恩说:“老何同志,请原谅,我们认为你传达的中央指示,叫我们解散部队和当时徐向前总指挥要求我们守住这块根据地的指示精神相差太远,我们又不熟悉新的党中央,又不认识你……”
  姚正元说:“再说,这件事关系太重大……”
  王天海说:“这样吧,老何同志,你先在山上休息几天,我们召开党委会认真研究一下再说。”
  何孝林无奈地说:“好吧!”
  赵明恩说:“杨芝芳,带老何同志到客房休息。”
  杨芝芳将何孝林带进客房,说了声“何同志早点休息”,便出门而去。
  何孝林焦急地在室内走来走去。过了片刻,他打开门欲往外走,却遭到哨兵阻拦,说:“首长,请不要出去。”
  何孝林说:“我出去散散步可以吗?”
  哨兵说:“敌人经常派奸细来搞破坏,请首长最好别出去。”
  何孝林回到房间,苦笑着说:“这是把我软禁起来了吗?”
  那边,游击队大队部正在紧急召开会议,大家讨论来研究去,仍然莫衷一是。
  姚正元说:“我心里很不情愿怀疑他,可张开华的事才出不久……”
  刘子才说:“关键问题是,当初徐向前总指挥是叫我们守住这块地盘,等他们打回来,而现在却叫我们解散……”
  李小元说:“解散!说得轻巧,卢坝战役,咱们只剩下56个人,好不容易才熬成今天这个样子!”
  张绍祥说:“不过,我分析,中央的指示是很有道理的。尽管目前我们有所发展壮大,可国民党要是出动正规军,大规模来围剿我们,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中央考虑到这个情况,让我们去延安,是完全正确的。”
  王天海说:“绍祥同志的分析有道理,坚守在这大巴山里是没有出路的!至于是解散去延安,还是大部队转移去延安,还可以研究嘛!”
  姚正元说:“我不同意,这是失败主义的思想!老实说,我就是怀疑姓何的是陈兰亭派来的奸细!陈兰亭三千人马没把我们打散,凭什么姓何的说几句话,就想把我们解散?休想!”
  张绍祥说:“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不过,要下结论,要有证据。”
  赵明恩思索着……
  这时,通讯员小牛跑进来报告说:“大队长,炊事班将客人的晚饭做好了。”
  赵明恩说:“我们都去陪何孝林吃饭,怀疑归怀疑,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仍是党中央派来的代表。咱们走吧!”
  一行人跟着赵明恩走进何孝林所住的客房,战士们已将饭菜摆放好,大家簇拥着何孝林入座。
  王天海说:“何孝林同志远道而来,我们巴山游击队几位主要领导给你接风。”
  大家热情地为客人敬酒,几巡下来,何孝林已显醉态。
  赵明恩说:“老何,你这次来,跟地下党联系了吗?”
  何孝林说:“联系了。”
  赵明恩说:“他们怎么不派人护送你?”
  何孝林说:“我一个人目标小一些。”
  李小元说:“路上没遇上麻烦?”
  何孝林说:“我混在做生意的人里头,给他们当挑夫……真是累死我了……”
  姚正元说:“陈兰亭给你说什么没有?”
  何孝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说:“没有……”
  赵明恩说:“你见着陈兰亭了?”
  “没……”何孝林已伏在桌上。
  赵明恩用眼神向姚正元示意,便拉着王天海退到门外偷听。
  众人一齐动手,将何孝林扶到床上,替他脱了衣服躺下,何孝林乘酒酣睡起来。
  姚正元、李小元轻声走至床前。
  李小元在何孝林耳边轻声唤道:“孝林兄,孝林兄!何孝林!何孝林!”
  何孝林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梦呓的声音。
  李小元说:“孝林兄,孝林兄!陈司令找你!陈司令找你!”
  何孝林语音含糊地说:“唔……司令……”
  李小元说:“陈兰亭司令问你话呢,你听着。”
  姚正元说:“何老弟,信送到没有?信送到没有?”
  李小元说:“孝林兄,你听见没有?”
  何孝林说:“听见……”
  姚正元说:“信送到没有?”
  何孝林说:“送到……”
  姚正元说:“什么任务?”
  何孝林说:“解散……去延安……”
  李小元说:“谁派你来的?”
  何孝林说:“中央……”
  李小元说:“是不是中央军?”
  何孝林言不由衷地回答道:“唔……”
  姚正元问道:“是不是陈兰亭?”
  何孝林含糊其词地回答:“唔……”
  姚正元急切地问:“还有什么任务?快说!”
  何孝林睁开惺忪的两眼,霍地坐起,惊问道:“谁?你们干什么?”
  姚正元手枪对准何孝林的胸膛,一声怒吼:“狗奸细!滚起来!”
  何孝林清醒了,气愤地说:“副大队长!不许你诬蔑我!说我是奸细,有何证据?”
  姚正元说:“证据?你刚才已经亲口招认了!”
  何孝林惊讶地说:“我什么时候招认了!”
  姚正元说:“你睡觉的时候,刚才!”
  何孝林大笑道:“睡觉怎么能招认?”
  李小元说:“我们对你进行了梦审!”
  姚正元说:“梦里吐真言!别看你装得挺像,可梦话泄露了天机。老实交代,是不是陈兰亭派你来的?”
  何孝林严肃地说:“姚正元同志!你们这样不相信党中央,无端地怀疑我,是非常错误的!”
  李小元说:“你别装蒜了,张开华比你装得还像,都被我们识破了,你就老实交代吧!”
  何孝林说:“哼!简直跟你们扯不清!”
  姚正元说:“说不清,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来人,拉出去枪毙!”
  何孝林挣扎着叫道:“你们无权这样,我是中央派来的,你们要负责的!”
  姚正元对李小元说:“少听他废话,拉出去枪毙!”
  李小元和杨芝芳等人连推带拉地将何孝林弄到营房外边的小树林里,用绳子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上。
  附近传来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姚正元说:“何孝林,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说清楚陈兰亭是怎么派你来的,我们就不杀你!”
  何孝林说:“姚正元,你们怀疑我,梦审我,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你们不能杀死我!”
  姚正元说:“为什么?”
  何孝林说:“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奸细,而我却有党中央的信足以证明我的身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们杀害从中央派来的人,我要严正警告你们,将来,你们是要负责任的!你去告诉赵明恩,就是杀了我,中央的指示也必须执行!当然,就要承担对抗中央指示的责任!开枪吧!”
  姚正元愣了一下,说:“哼!还真会演戏!举枪,预备——”
  “枪下留人!”
  赵明恩和王天海突然出现,责备道:“老姚,你这是干什么?”
  姚正元说:“他已梦中招认是奸细……”
  赵明恩说:“胡闹!谁允许你们这么干的?赶快解开!”
  王天海抱歉地说:“老何同志,请原谅,我们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必须提高对敌人的警惕。我们以前是吃过大亏的!”
  赵明恩亲手给何孝林解开了身上的绳子,扶着他一路回到大队部。
  赵明恩语重心长地对何孝林说:“我们反复考虑,你传达的解散部队的指示,关系到游击队和根据地的存亡,非同小可。因此,为慎重起见,只有请你再辛苦一趟。”
  王天海说:“最好能拿上我们红四方面军首长的亲笔信,张琴秋和傅钟的都行。”
  赵明恩说:“或者从四方面军派一个我们认识的同志过来。”
  何孝林叹息道:“好吧!不过,党中央的指示,你们一定要认真对待,积极做好准备。我争取按你们的要求办,再来一趟。”
  第二天一早,赵明恩等人送何孝林至将军石处。
大巴山银装素裹,风雪迷茫。
  赵明恩感慨地说:“这是将军石,当年总部路过桃园的时候,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王树声、熊国炳、张琴秋、傅钟等首长在这里对我们留守的同志讲话、告别……”
  何孝林愕然道:“啊——”
  刘子才激动地说:“当时,徐向前总指挥说:‘同志们,现在我们红四方面军为了抗日,要撤出川陕革命根据地。党把这块由革命烈士的鲜血夺来的红军根据地,交给你们了。今后,就要看你们的了,打得赢是你们了,打不赢也是你们了……’接着,陈昌浩总政委鼓励我们说:‘共产党是柳树,插到哪儿都能活。你们要扩大成为红三十六军,在川陕边要建立游击根据地。台上、铁炉坝、岩房坪、五里磬、小巴山一带,就是你们大显身手的地方……你们一块儿好好研究研究,能守住这块根据地,就是你们的胜利!只要这山上有我们的人打游击,我们将来打退小日本,回来就好办了……”
  何孝林听了刘子才的讲述,深情地望着将军石,心潮起伏难平。
  赵明恩说:“老何同志,我拜托你一件私事。”
  何孝林说:“只管说。”
  赵明恩说:“帮我找找我的妹妹赵明英和赵明珍……我也不知道她们姐妹俩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何孝林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她们。”
  赵明恩说:“找到了的话,就叫她给我寄张照片,写封亲笔信。还有,回去向党中央和毛主席、周副主席,以及徐向前、王树声、王维舟、张琴秋、傅钟等老首长问好,我们巴山游击队和川陕老区的人民日夜想念他们!我们虽然远离党中央,但是,我们巴山游击队全体指战员永远忠于党!绝不做孬种!”
  何孝林与众人挥手洒泪而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巴山游击队的命运就这样与中央代表何孝林擦肩而过,不能说不是一个历史性的悲剧。
  巴山游击队做了很多工作,其目的是想壮大队伍,冲破敌人的封锁,早日找到党中央,找到红四方面军大部队。
  党中央和原红四方面军总部首长也都时时刻刻在想念着巴山游击队的同志。除了派遣何孝林联络巴山游击队外,还有很多次这样的行动。
  早在一九三六年十月,红四方面军领导到达陕北后,即将留下镇守根据地的游击队一事报告了党中央,中央对这支部队的前途极为关切。由于国民党反动派对巴山游击队的重重封锁,延安方面和巴山游击队都多次相互派人与对方联络,但派出去的人都石沉大海。
  到了一九三七年九月,中国共产党所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建立。国共第二次合作之后,中央即通知国民党当局,要他们承认刘子才、赵明恩所领导的川北游击队的合法地位。国民党当局却污蔑游击队是“土匪”,拒不承认。
  一九三八年春,王维舟根据中央指示,派遣原三十三军九十九师二九五团团长王正坤前往四川,负责与巴山游击队取得联系。王正坤夫妇是由党的汉中交通站地下交通员董成祥护送到南江兴马坎街落户的。王正坤以做药材生意为掩护,找到了巴山游击队。赵明恩、刘子才热情地接待了他,并送给了许多天麻、党参、金耳环等名贵药材,但对于下山这件事,赵明恩则提出要有余岱山的亲笔信,或陈昌浩、张琴秋的照片才能研究。王正坤将此信息及时报告了中央。短时间内,王正坤接连前往汉中。不巧,汉中交通站因故改换地点,王正坤没有找着,引起了国民党特务的怀疑,结果被捕。王正坤虽在敌人审讯中巧妙对付,数日后获得释放,与中央的联系却就此中断了。
  中央久未获得信息,周恩来副主席十分担心,他找当时在中央组织部工作的赵明珍,要她立即拍一张照片,并亲笔给她大哥赵明恩写了一封信。与此同时,中央组织部又请曾与赵明恩同过学、同做过地下工作的魏传统参加,给巴山游击队起草了一份信件,大意是张国焘的路线是错误的,现在全党、全军统一在毛主席的领导下。目前形势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国共已经实现合作,再孤立山上,已不是办法。国民党拒不承认游击队的合法地位,希望设法下山回到延安等等。中央组织部的信件、赵明贞同志的信和照片等由蔡畅发出。令人十分惋惜的是,这次联系又因故没有实现。
  一九三八年夏,原红四方面军总部交通队指导员吴显国,由中央派回川北工作,与先期回川的王子模(原名王相才)同往南江寻找巴山游击队,行至赶场溪与王正坤相遇。吴与王曾在延安相认,但因白区相逢,互不摸底,彼此未曾交谈。入冬后,吴显国第二次到南江寻找游击队,王正坤判准吴的真实意图后,即在兴马坎将其留住,把自己与中央失去联系、无法完成任务的困难,以及游击队的要求等等,一一讲了出来,希望吴设法向中央反映。吴显国照办了。
  一九三九年夏,党中央将陈昌浩、张琴秋的亲笔信及照片,辗转送到川康特委,特委则指定阆中中心县委书记饶茂文负责与巴山游击队联系。
  中心县委组织部长郝谦曾看到陈、张的信件,内容是叫巴山游击队下山,开赴延安。但饶茂文在前往巴山游击队的途中,陷入敌人警戒区,和敌人周旋时,遇到特殊情况,将信失落了。
  一九四0年春末,巴山游击队已不存在。中央未获悉之前,还经由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继续派出杨桂林前往游击队联系。并通知川康特委,指示阆中中心县委书记饶茂文与游击队继续联系。当饶茂文走到南江时,才知道这支历经艰险、浴血奋战五年多的英勇队伍,已全部壮烈牺牲了。
  在送走何孝林返回营房的路上,赵明恩对王天海等人说:“从何孝林同志所谈的情况看,国内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的斗争策略也应改变。过去,我们的方针是‘打陕安川’,现在看来,我们既不能打陕,也不能打川。我们应尽量避免与国民党正规军、地方武装发生冲突,为中央争取我们的合法地位创造条件。”
  王天海说:“对,过去我们在南江一带作了一些统战协调工作,是符合统一战线精神的。”
  姚正元说:“过去我们的给养主要靠出击陕南,靠拉案子、打土豪来解决,今后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赵明恩说:“我这几天翻了一下《三国演义》,这一带是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中原的古战场。我们也学习当年诸葛武侯在汉中屯田练兵的办法,发动全体战士,在大巴山上垦荒种地!”
  众人齐声喝彩叫好。

  三十七
  转眼冬去春来,盘龙湾布谷声声,树绿山清。
  荒山野岭,到处燃烧着熊熊大火。
  火烧坡上,巴山游击队各连队之间在进行开荒竞赛。
  阳光下,银锄挥舞。
  战士们喜笑颜开,一派欢乐景象。
  东边坡上有人唱起了风趣的巴山民歌:
    苞谷叶儿像把刀,
    三月点来四月薅,
    花花开在尖尖上,
    娃娃背在手中腰。
    南边坡上接唱:
    八月苞谷正花壳,
    白天掰来晚上拨,
    没得啥子待承你,
    红苕包谷水馍馍。
    ……
  四面坡上尽是欢声笑语。
  王天海拄着锄头感叹道:“要是没有战争,我真想在这儿盖几间房子,享受一下陶渊明的世外桃源生活,过几年悠闲的日子。”
  赵明恩说:“学诸葛亮躬耕南阳,当隐士呀!”
  赵明恩欣喜地从草丛里刨出一块天麻,说:“呵,好大的天麻!”他兴奋地对王天海说,“对了!咱们成立个副业队,专门在山上采集中药材,将木耳、香菇、板栗、核桃拿到桃园市场上去卖。”
  王天海说:“因受连续战争的影响,桃园市场很难恢复昔日的繁荣。远近商人都不敢轻意再来,他们倒不是完全怕国民党军队,主要是怕王三春的镇槐军趁火打劫,趁乱劫财。”
  赵明恩说:“咱们不如组织一支精悍的保商队,由武功高强的管青山担任队长,武装护送来往的商人,保障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这完全是尽义务,分文不取。”
  姚正元说:“要得,再给管青山这狗日的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王天海说:“把衰落的集市办起来,咱们既可以收税,又可以做生意,还可以扩大宣传。”
  赵明恩说:“好主意。明天桃园又赶集,咱们一起去作个考察,通知方德全也到集市上现场办公,当场解决问题。通知管青山走马上任,跟我们一块儿出发。”
  第二天艳阳高照,春光明媚。
  桃园市场却冷冷清清的,街上行人零零星星,卖东西的人比买东西的人还多一些。
  赵明恩、王天海、方德全、欧元富、管青山一行人走在冷清萧条的集市上。
  王天海说:“赶集的人不多呀。”
  忽然,前面赶集的人群惊慌地跑了起来。
  赵明恩拉住一个问:“前面出什么事了?”
  一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说:“快跑,游击队抓人啦!”
  赵明恩等人快步朝前走去。
  一家店铺前,厘金局局长方德全和几个带枪的游击队员正在捆绑一个商人,周围有围观的群众。
  赵明恩、王天海等人快步走过去。
  赵明恩问道:“方局长,这是怎么回事?”
  方德全说:“大队长、政委,这家商户投机倒把,卖发霉的大米。”
  商人说:“长官,我不是故意的呀!”
  赵明恩抓了一把大米闻了闻,说:“这米是有点儿味道了。”
  商人吓得直哆嗦,说:“长官,我是汉中来的,听说这边闹灾缺粮,就运了些大米来卖。不料在路上天降大雨,把米淋湿了,这位长官硬说我投机倒把……真是冤枉呀!”
  赵明恩说:“方局长,这位老板说的是实情,不能怪他,快快松绑吧。”
  商人一听,十分感激地说:“感谢大队长!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赵明恩说:“哪里,我们还要感谢你呢!”
  商人说:“谢我?”
  王天海说:“当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敢到我们这里来做生意,就是信任我们!我得给你记一笔,待到革命胜利之后,你便是有功之臣。方局长,专门订一本功劳簿,凡是来经商的人,多少次都要记下来。”
  那商人说:“不敢不敢,大队长,说实话,我是大着胆子来的,嘿嘿,还不是为了几个钱。”
  赵明恩笑着说:“我们就是欢迎你们来赚钱呀!请问老板,你这批米卖出去了多少?”
  商人说:“米不好,还没脱手呢。”
  赵明恩说:“一共有多少?”
  商人说:“还有十二石。”
  赵明恩说:“我们游击队全买了,按原价给你。”
  商人大喜,说:“那怎么行?我愿意降两成。”
  赵明恩说:“方局长,按原价收了。”
  方德全说:“是!”
  商人千恩万谢。
  赵明恩说:“老板贵姓?”
  商人说:“姓姜。”
  赵明恩说:“姜老板,我还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商人说:“大队长请讲。”
  赵明恩说:“我们有一批上好的山货药材,按市场上最低价卖给你,怎么样?”
  商人喜出望外,说:“哎呀,这真是太好了!说真的,这次出门我还算了一卦,说我要发财,看来是碰上你这个财神爷了!”
  赵明恩说:“哈哈! 姜老板,请你回去之后,向各位商家宣传一下,我们游击队在桃园、上两开集市贸易,只要各位不是奸细,不坑害买主,听从厘金局的管理,我们一律欢迎,一律保护,我们包你们赚大钱呀!”
  商人说:“好……好,下次我一定多约些人来。”
  周围围观的群众纷纷称赞。
  赵明恩说:“方局长,你带姜老板去看看山货吧!”
  方德全带着姜老板欢天喜地去了。
  赵明恩望着姜老板的背影,脸上也露出满意的微笑。片刻后,他又对身边的管青山说:“这些商家组织的背二哥队伍,把桃园、上两一带的桐籽、油菜籽、生漆、药材以及各种山货背到广元,再从广元背回桐籽油、菜籽油、盐巴、草纸,以及山里人必需的生活日用品。背二哥队伍需要翻越光雾山、米苍山、要途经南江境内的杨坝、贵民,再经旺苍进入广元,往返行程四五百公里,很不容易啊!汉中虽然离桃园很近,但他们却不敢去,因沿路的国军、土匪很多,他们担心血本无归。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跑广元。我们巴山游击队决定从直属连抽调二十个精干的小伙子组成保商队,由你担任队长,武装保护川陕各地往返商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你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否则我拿你是问,新账旧账一起算!”
  管青山一拍胸脯,朗声回答:“请大队长看我的行动,我保证完成任务!”

  三十八
  千里巴山,山山相依,峰峰相望,峰峦叠嶂,绵延起伏,直插云霄。
  天还没亮,背二哥的吆喝声、叮叮当当的脚步声和打杵笃笃的杵地声,把那条千年古道从睡梦中惊醒,一支背二哥队伍从巴山深处走了过来。
  绵延的大巴山南麓,山峦重叠,峰高、坡陡、弯急、路窄,有些坡路呈四十五度甚至七十度,上坡时,人仿佛是贴着山壁在行走。山民出门运东西都用背篓、背夹,而不用挑子,挑挑子只在院坝附近。那背篓,下小上大,像个喇叭,背起来,重心靠前落在肩上,比那种齐刷刷的背篼重心靠后落在尾椎骨上要省力得多。那背夹更是少见,是用几根木条子做成的,其中两根平行的木条各自被另两根条子支起来,位置刚好横在头上,一两百斤的重物压上去,背夹稳稳当当。
  千百年来,大巴山区的粮食、油盐、香菇、银耳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就全靠这背篓、背夹,一肩一肩、一步一步地运进运出。在茂林荒滩、深沟巨壑、山间小道上行走,背篓、背夹是没法从肩上卸下来的,绵延崎岖的山路很难找到一个依托歇稍之处,力夫们多是双手握抱一副打杵子。那拐杖模样的杵子既可拄行、打狗,也可拨草、探路,更是休息时的支撑物。一俟力乏腿软,哪怕正行走在悬崖绝壁、激流险滩,都可以凭着打杵子停脚歇稍。力夫从胸前腰间只将刀口家什往身后一甩,便轻挪篓夹之下,百十斤重物立时压了上去。肩背一释重负,身心顿觉轻灵,一腔浊气冲口而出——“嗨哟喂”,几声长啸,天空地朗,疲累全消。神仙似我,我似神仙!那一刻的感觉,真是“无人会,登临意”。这终年驮粮背盐行走在山间小径上的力夫,人们谑称“背二哥”,巴山有这背二哥,也就有了背二哥吼出的歌和咏唱背二哥的歌。
  背二哥队伍越来越近,虽然沉重的货物压弯了腰,但背二哥们依然一路谈笑风生。
  管青山带着几个保商队员,紧紧地跟在背二哥队伍的后面。
  这条路上的背二哥日晒雨淋,餐风露宿,沿途道路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掉下山崖的危险,生活之艰苦自不必说。更可怕的是,阴森恐怖的野狼沟经常有王三春的土匪强盗出没,轻者只是劫了财物,重者连性命都难保。自从有了管青山的保商队之后,这条路上就清静多了,那些土匪强盗只要一听到管青山的名字,都吓得脚肚子抽筋。
  只听领头汉子一声吆喝:“兄弟们,吃烟啰!”
  众人“哟嘿”一声支起背夹子等工具,然后从裤腰带上解下烟锅袋,取出叶子烟,慢条斯理地卷起烟来。
  管青山也赶紧跑过来借个火,然后一边抽烟,一边与那领头汉子神侃起来。
  领头汉子叫彭家俊,他父亲十五岁便在这条路上当了背老二。彭家俊自小性格倔犟,胆大泼辣,刚满十五岁,就缠着他爹也要当背二哥。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把垫肩的那块布片用针线缝得更为厚实,把做好的背架拿帕子擦了又擦,把打杵的高矮比了又比,第二天就跟着他爹,开始了背二哥生涯。
  一九三二年冬天,这封闭的大山,被声声枪炮打开了禁锢的山门。一天深夜,门外响起了急急的敲门声,彭家俊开门一看,只见两个红军战士已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说山上缺粮有好几天了,希望乡亲们帮助围困在山上的红军战士度过缺医少粮的难关。
  那天傍晚,彭家俊父子俩背着粮食走到桃园寺遭遇白匪,父亲被乱枪打死,彭家俊逃脱,路过望夫崖时,他听到路旁树林里传来呻吟声,便循声找过去。只见悬崖边的树蔸下,躺着一名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红军战士。他二话不说,就把这位战士背回了家。由于伤势严重,他白天在荆棘丛生的林野间采药,晚上回来就精心照料和呵护红军伤员。一天天的亲密接触,彭家俊慢慢地从那位红军战士身上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心中便萌生了对革命的信念和追求。红军陕南战役期间,他引领乡亲们以当背二哥作掩护,冒着激烈的炮火,像战场上的将士们一样,勇敢地穿行在密集的炮火之中,把一袋一袋粮食送往山上,又把一个一个伤病员背到山下救治……
  陕南战役结束之后,目睹红军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彭家俊心中很是不舍。是啊,经他救护的那几位红军战士,就要离开他,离开脚下这片土地了!这一去,亲人何时才能回归?他只能把思念化成悠悠白云、缕缕炊烟;只能将痛苦和思念,默默地随同春去冬来的季节一一撒进土地。后来,彭家俊当上了一支背二哥队伍的领头人,带领着二十多个年轻人,长年奔走于汉中、南江、通江、巴中、广元之间。在崎岖的山道上走累了,走渴了,走饿了,彭家俊就给年轻人讲红军的故事,唱红军歌谣。
  管青山听完彭家俊的讲述后,感慨地说:“川陕革命根据地人民对我们红四方面军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现在,你们又像当年支援红四方面军那样支援我们巴山游击队。巴山儿女的鲜血染红了巴山红杜鹃,你看它们开得多么鲜艳烂漫!它们像火一样燃遍高山野岭,铺叠在山凹之间。”
  彭家俊没有回答管青山的话,他眯着眼,望着雄壮高耸的山岗,“嗨哟喂”的几声长啸,一支背二哥歌脱口而出——
  走上那坡来哟,
  唱一声歌来呀哦,
  声声要唱背二那哥。
  千山万水它们来帮腔哟,
  歌声飞过万重坡。
  我唱了半辈子的苦和难,
  今天我要唱好生活。
  当年呀红军巴山过哟喂,
  我背粮送给红军哥。
  红军送我一句话:
  枪杆子才能换来好生活。
  踏着红军的脚印走,
  革命永远不歇脚。
  背二哥队伍在保商队的护送下又出发了。
  中午,太阳已有些晒人,加上又是一段笔直的上坡石板路,众人额头上都冒出了热汗。大家肚子都饿了,需要加把劲,等到了关坝镇上才能打尖(吃饭)歇号(住店)。
  正行走间,忽然,从前边树林里闪出一彪人马,约有四五十人,手中拿着锄把扁担,呐喊一声,拦住了去路。
  “此路是我开,此林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一位黑脸大汉,手握一根碗口粗的青杠棒挥动着,哇哇怪叫。
  背二哥队伍和保商队同时吃了一惊,此地离关坝镇已经不远,哪会想到出现抢棒老儿(强盗),一时之间,众人慌了手脚。
  管青山飞步向前,指着那黑脸汉子喝道:“我们是巴山游击队护商队,你们是什么鸟人,敢在此放肆?”
  黑脸汉子哈哈大笑道:“此地是王三爷的地盘,任你是玉皇大帝从此过路,也要给你爷爷我留下买路钱。否则,今天不会让你们白白过去!”
  管青山勃然大怒,从一个背二哥手中夺过一根背架子用的单鞭,飞奔过去。
  强盗头全无惧色,手持青杠棒,朝管青山迎面打来。
  管青山赶紧举起单鞭招架。青杠棍势大力沉,“哐”的一下,竟将管青山手中的单鞭打成两断。管青山不由大叫一声:“啊呀!”
  “哈……”那强盗头得意忘形,正在狂笑时,忽见管青山扬起右手半截棍,已向他门面打来。他急用杠棒一挡,觉得好有分量,心中暗暗称奇。还没等他多想,管青山左手那半截棍已经到了头顶。强盗头感到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两人棍来棒往,杀在了一起。
  两人战了三四十回合,管青山感到这强盗的棍法果然厉害,以前还没遇到过这样强的敌手。他心想,若能将他收服,绝对是保商队一员好将。于是,他情留三分,下手就少了一点儿狠劲。那强盗头看管青山手慢,以为自己将要得计,便把棍向管青山肋下扫来,想把他一棍打下山涧去。不想管青山用胳膊弯一夹,便把那棍子死死夹住,并丢下右手半截木棍,而另半截木棍顺势向强盗头盖了过去。强盗头躲闪不及,连忙一伸手,将半截棍子接住,两人便开始争夺对方的武器。
  正在争执期间,只见管青山顺着对方着力将身子一纵,飘荡忽而起,倏然落在地上,他两手一用力,把那强盗头高高举过头顶,随着一声呐喊扔进山涧。
  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保商队十几条汉子一声呐喊,如狼似虎般扑向那伙强盗,也学着管青山的样子手脚并用,没费一枪一弹便将一伙强盗打得哭爹叫娘,落荒而逃。
  保商队护送着那支背二哥队伍在天黑时才到达关坝镇街上,当一行人在巴山客栈住下吃了夜饭之后,管青山便一个人外出办他自己的事去了。

  三十九
  柳家大院,一个黑影趁着月黑风高的掩护翻过院墙,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来到一扇窗户底下,侧耳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接着,他舔破窗纸,用手拿一根草棍捅进去来回晃动。
  屋里传出四姨太的声音:“谁呀?”
  窗户底下的人捏着鼻子回答:“是我,管青山。”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管青山闪身进屋。
  管青山在一片漆黑中抱住开门的四姨太,又是亲又是摸。
  四姨太挣扎着推开他,关上屋门小声道:“你这色鬼,真是胆大包天,这三更半夜的,撞见了人怎么办?”
  管青山搂着对方的细腰,凑在她耳边说:“摘野花的根儿,要是被人看见那还算什么本事?”说着吃吃地淫笑着,抱起四姨太朝里屋走去。
  四姨太也笑着帮他撩开了布帘子。
  里屋点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豆火苗儿一动不动。
  管青山抱着四姨太进来,气咻咻地将她横放在炕沿上,顾不上说话,压住就亲嘴。
  四姨太的头来回摆动,嘴里嗔骂道:“看你急得猫吃腥似的,你快把我压死了。”
  管青山喘着粗气说:“心肝,我的亲娘呃,你可让我想死了,我现在浑身上下都像着了火。”
  四姨太握住管青山的手,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像个饿死鬼喔!今晚老家伙住在乡公所,你就放心弄吧。不过响声还是小一点儿,谨防那三个婆娘在窗外偷听,第二天又给老娘说一砣掉起。”
  说着,她用力推开管青山,理了理散落的云鬓,胸前两只半裸的奶子微微起伏。她站起身,从旁边拿了条褥单将窗户严严实实地遮住,漏不出半丝儿光线出去,然后将油灯拨亮,爆起一团小小的灯花。炕上的被褥随即摊开。她抿着嘴笑,拿眼睛睃着脱得精光、一脸猴急的管青山,慢慢脱掉了斜襟袄……
  二人完事之后,管青山长长地吁了口气,并着头和四姨太躺在一起,咂咂嘴说:“心肝儿,快活不?”
  四姨太说:“咋不快活呢?但咱俩这样偷情寻欢,我总觉着心慌,就像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咱们看呢!”
  管青山一语双关地说:“你怕他个卵?我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感谢我都还来不及呢!”
  四姨太嗔怒道:“你再油嘴滑舌的,小心我咬断你的舌头。”说着朝着他的身上就是一顿乱拧。
  管青山将胳臂枕在四姨太头下,干笑着说:“话虽这么说,武大郎那么软弱也还晓得擒奸呢!”
  四姨太笑着说:“你这句话还算是一句人话!假若这阵你老婆被窝里躺着一个野男人,你心里是啥滋味?”
  管青山说:“哼,老子早晚把他骟了!”
  四姨太打了一个哈哈,说:“你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深更半夜跳进老娘院子,就不怕被人抓住?”
  管青山说:“管青山是谁,哪个舅子敢抓我?”
  四姨太说:“你这叫强占民妇,赵明恩敢抓你!”
  管青山闻听,浑身一哆嗦,想了想说:“叫你这么一说,老子还真有点怕了。”
  四姨太笑着说:“堂堂大英雄,也有怕人的时候!”
  管青山说:“天王老子我都不怕,就怕赵明恩。上一次老子搞了寨坡吴彪的三姨太,赵明恩差一点儿杀了我的头。”
  四姨太打着哈哈说:“你简直就是一头公猪,也不晓得你要搞好多啊!”
  管青山说:“宁愿花前死,也不刀下亡!”
  四姨太沉下脸说:“花无百日好,月无百日圆,我看咱俩露水夫妻就此了断吧!”
  管青山脸上掠起惊诧,说:“我的心肝,你这是甚话?”
  四姨太说:“你我做的事,要是让你们大队长赵明恩知道了,还能轻饶你?我看呀,我也该收收心,守一守妇道了。”
  管青山嘿嘿一笑,说:“你要为柳善初守妇道,那就冤到家了。他娶四个婆娘,还在外面寻花问柳,一年也难得碰你两回,你这等于是守活寡。”
  四姨太听闻,赌气地说:“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管青山凑过脸去,嬉皮笑脸地问道:“我哩?”
  四姨太打了他一下,道:“你也一样,脚猪子(公猪)变的。”
  管青山说:“你骂我就是疼我,要不是我和你好上,有谁来暖你的被窝?”
  四姨太扭着身子,转过脸来问管青山道:“你真心跟我好?”
  管青山眼睛一转,说:“这还有假?你我搂在一起,嘴咬嘴说话,总不会吹口气就能把谁吹走,何况我是迷上你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四姨太听着,想了想,说:“那好,你现在就答应我一件事。”
  管青山问:“什么事?”
  四姨太说:“你带我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地方,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对头,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管青山一口应承,说:“行,我的心肝肝,只要瞅准机会,我就带你走得远远的,回到我河南老家去。”
  四姨太伸臂勾住管青山的脖子,笑着说:“你哄我,你舍得离开你们巴山游击队?”
  管青山赌咒发誓说:“谁哄你谁是狗日的,让他生孩子没屁眼!再说了,老子早就不想看赵明恩那张冷脸,受他的窝囊气了。”说完,他顺势翻身将四姨太压在身下。
  屋里的灯吹熄,黑暗中,床上的男女粘在一起,翻上翻下的滚动,弄出的响动像四五级地震。四姨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二里路以外都听得见。
  鸡叫头遍时,屋里变得安静了。一个大枕头,两个脑袋似夫妻般挨在一起沉睡,鼾声一粗一细。
  柳家大院门口忽然亮起许多松明火把,人影晃动,杂乱的脚步声拥入后院,屋门被敲得山响。
  管青山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情知是柳善初带人杀回马枪捉奸,这要让赵明恩知道了如何是好?他翻身下床,也顾不上穿衣服,冲到窗前打开窗户,赤身裸体地跳了下去。
  窗下早有四五个保安队员埋伏在那里,一起上前将管青山擒住。这几个人哪里是管青山的对手,只见他拳脚并用,转眼之间便将那几人打翻在地。
  四姨太也眼疾手快地把管青山的衣裤鞋子包着一团,扔出窗外。管青山接住,也顾不上穿,赤身裸体着,拔腿便跑。院里的两条大黑狗被惊动,它们吠叫着跟在管青山后面狂追。狗叫声又惊动了全村子的狗,狗叫声顿时连成一片。
  接着冲过来一伙人,他们举着火把,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家伙,个个像凶神恶煞一般。
  追了一阵,毫无踪影。柳善初便问那几个保安队员:“你几个杂种看清楚没有,跑的那人是谁?”
  被管青山打的那几个人齐声说:“天太黑,看不清是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人牛高马大,武艺高强,我们几个人哪是他的对手!”
  柳善初愤恨地说:“如此说来,又是姓管的那个杂种!但甘家桠离关坝一百多里,难道他狗日的飞过来不成?”
  袁队长说:“听说巴山游击队成立了一支保商队,专门保护那些做生意的商人,管青山担任保商队长,近期护送一支商队行走在桃园经关坝至广元之间,昨天傍晚有人看见这支保商队歇在关坝巴山客栈。乡长,要不要我带人到巴山客栈去擒拿?”
  柳善初心烦意乱地说:“算了算了!俗话说,擒贼擒赃,捉奸捉双,那狗日的穿起裤子不认账,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突然,一个举着火把的保安队员大声说:“柳乡长,我们发现了证据!”
  柳善初问:“什么证据?”
  保安队员说:“地上发现了血迹,可能那人被狗咬伤了,我们顺着血迹追了一段路,被前面一条小河挡住了。我们涉水到了河对面,血迹又没有了。”
  袁队长说:“我带人到巴山客栈对每个住店的人认真检查一遍,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柳善初想了想,摆手说:“不妥不妥,管青山一个人就能对付你保安队七八十号人,还有他的保商队。再说巴山游击队目前正是鼎盛时期,咱们惹不起。算了,大家都散去吧。至于今晚发生的事,就说我柳家大院遭到王三春土匪的抢劫,被我们打跑了,谁也不许往外乱说。大家听见没有?”
  众人齐声答道:“听清楚了!”
  众人散去之后,柳善初走进院里,敲开四姨太的房门。
  四姨太给柳善初抛了几个媚眼,笑眯眯地说:“老爷深更半夜回家,是突然想我了吧!”
  柳善初也不理睬四姨太,黑着脸在房间里仔细观察有无可疑之处,连床上床下都不放过。其实,他哪里知道,四姨太趁外面乱哄哄的时候,早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哪会留下半点儿蛛丝马迹。
  柳善初在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方才有了点好脸色。
  四姨太此时倒来劲了,讥讽道:“哟,原来老爷是回来捉奸的!你可仔细检查好了,看我把野男人藏在哪儿了!老爷到处都查遍了,是不是还应该查查我的裤裆。”说完,她真的脱下裤子,躺在床上劈开双腿,说,“来来来,再看看我是不是把野男人藏在那里面了!”
  四姨太这一个动作,把柳善初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四姨太扯起嗓门儿,跳起脚朝门外吼道:“是哪个烂舌根子的,深更半夜跑到老爷那儿告老娘的黑状?老娘偷人时,你给老娘垫屁股添浆了的吗?”
  柳善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搂着四姨太说:“四儿别多心,没有哪个说你偷人,是护院的保安向我报告,说有强盗入院抢劫,我便带人赶回来,想不到竟惊跑了强盗。”
  四姨太也趁势下台,关切地问:“哦,原来是这样。丢东西了吗?”
  柳善初笑着说:“东西没有偷到,人也没有偷成。来来来,时间还早,老夫再陪你睡一觉。”说完,他一口吹灭油灯,不由分说,抱起四姨太上了床。

  四十
  盘龙湾新开的荒地上,包谷嫩苗已出土,伸枝展叶,赵明恩和战士们在地里劳动。
  李幺妹一边薅苞谷,一边唱那首当地最流行的川北民歌:
    正月里采花无呦花采,
    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
    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
    三月里桃花红哟似海,
    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
    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
    七月里谷米黄哟金金,
    造好了米酒等哟红军,
    造好了米酒等哟红军。
    九月里菊花艳哟在怀,
    红军来了给哟他戴,
    红军来鲜花给哟他戴。
    青枝绿叶迎哟风摆,
    红军来了鲜哟花开,
    红军来鲜花遍哟地开。
  歌声传遍四面八方,众人一片喝彩。
  赵明恩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对李幺妹说:“天不早了,跟金花回去做饭吧!”
  突然传来金花的尖叫声:“蛇!好大一条蛇!”
  杨芝芳赶过去,说:“别怕!”他扬起锄头,把蛇打死。
  赵明恩大声叫道:“别乱打,我要蛇皮!”他跑过去提起死蛇,高兴地说,“太好了!”
  杨芝芳说:“大队长,你要蛇皮干啥子?”
  赵明恩说:“做把二胡!”说完,他便把死蛇吊在树上,从腰里拔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地拔下蛇皮,提起蛇身子准备扔到山下去。
  王天海大叫一声,说:“老赵,莫扔了,让李幺妹给我炖碗汤。”
  众人大惊,说:“啊,你敢吃蛇肉?”
  王天海说:“这东西是大补。”
  众人一片愕然:“啊——”
  李幺妹提着蛇肉,仍心有余悸地与金花一溜小跑着回营房做午饭去了。
  王天海和张绍祥靠近赵明恩,一边薅苞谷一边交谈目前部队的情况。
  王天海说:“大半年不打仗了,战士们也就出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松懈思想,说什么是穿军装的农民,是庄稼兵,还不如放大家回家,种地守老婆,等有仗打了再把大家招回来。”
  赵明恩大惊道:“这还了得?这种麻痹思想正是我们死对头陈兰亭和杨晒轩需要的。”
  张绍祥说:“和平了,战士们闲得没事干,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聚在一起打牌,没什么可赌的,就输子弹。不是打架,就是出去偷鸡摸狗,刚才又有老乡来告状了。”
  姚正元说:“狗日的,谁干的,关他三天禁闭。”
  张绍祥说:“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法子。”
  王天海若有所思地说:“咱们得抓紧做战士们的政治思想工作。”
  姚正元说:“军事训练也要跟上,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张绍祥说:“都是小伙子,力气没处使。这样下去,会出问题,得加强教育。”
  赵明恩说:“咱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战士们都长得牛高马大、体壮腰圆的。我说,咱们不如开个运动会,让他们有劲尽管使,再开个联欢会,让大家乐一乐。”
  姚正元说:“运动会没问题,可联欢会,没有会唱歌跳舞的人。”
  赵明恩说:“不怕,唱山歌、扭秧歌都行,我还可以来段川剧呢!呃,桃园市场最近怎么样了?”
  姚正元说:“桃园市场自从有了管青山的保商队保驾护航,南来北往的几条路上都干净了,再不见有什么抢棒老儿出来骚扰,四面八方的商家便放心大胆地到桃园集贸市场来做买卖,那里很快又变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起来。”
  赵明恩大喜过望,说:“太好了!”他朝远处的杨芝芳喊道,“吃了午饭,陪我上一趟桃园。”
  由于“打陕安川”政策的正确,加上“西安事变”后时局的急剧发展,国民党暂时放松了围剿,赵明恩领导下的巴山游击队迎来最后一个大发展时期。红四方面军南下掉队的红军战士、西路军失败回乡的红军战士、陕南地下党组织的一些成员和川北的红属、红干及陕南的饥民,都参加了游击队。由于采取了正确的措施,一九三七年夏至年底,游击队进入了全面恢复和发展时期,游击队员自称为“幸福时期”。部队由五十六人发展到七百多人,根据地从无到有,建立了以大小园包、铁炉坝、回龙沟为中心的纵横约一百多公里的根据地,游击区域北达汉中南部,东迄通江西部,西至广元东部,南至南江北部,纵横约三百多公里。巴山游击队自从设立了厘金局,以桃园集贸市场为龙头,带动了川北陕南的经济大繁荣。
  赵明恩一行人来到了桃园集贸市场,只见那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长长的街道两旁堆满了数不清品种的货物商品。讨价声、还价声、喊人声,还有诸如“汤锅烧啦”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原来,巴山游击队为了增加根据地的财政收入,于一九三七年五月于铁炉坝设立“厘金局”。从两河口到高桥,从龙神店到横店子,方圆九十里地的范围内设卡征税,保护商旅安全,认真执行了下列具体政策:对于借经商为名贩运黄金、鸦片者,一律没收罚款;对于贩运大批货物的客商,则征收百分之十的关卡税后,就由游击队派武装护送,有了损失照价赔偿。
  因在当时遍地皆是土匪,随时有被洗劫危险的情况下,行商亦乐于经此运货到汉中。对于自产自销和小本贩运者,则一律免征关卡税。对于一贯的小商小贩,因各种原因而蚀本者,游击队则借本予以扶持。游击队还在横店子、龙神店、五颗石、响滩子、火地沟、铁炉坝、岩房坪、五里磬、高桥等川陕道路上开设幺店子,一方面给来往客商提供食宿方便,另一方面可以通过这些幺店子的“眼线”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发水电报等,开展广泛持久的宣传活动。
  在政治宣传方面,把斗争策略由原来的“打倒土豪劣绅”、“穷人要翻身,要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打陕安川”、“建立巴山游击队根据地”、“苏维埃救中国”调整为“安川不打陕,自力求发展”、“保境安民”、“加强抗日联合统一战线”、“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抗日救国”、“巴山游击队保商护路”、“建立巴山游击队厘金局”、“建立巴山游击队农贸市场”等等。
  不少原红四方面军在长征和西路军失散的红军战士见到传单后,都很快来到巴山游击队,其中有一支川东北游击队也正是通过这些红色幺店子发送的水电报与巴山游击队联系上的。这些竹筒顺着汉水漂流到陕南安康境内,当地百姓捡到后便转交到川东北游击队队长王世凤手里。王世凤一见,真是欣喜若狂。由于国民党反动派对她层层封锁外界消息,她带领川东北游击队孤军奋战了两年多时间,才知道红四方面军临走时在大巴山上留下了一支守留阵地的红军队伍。
  王世凤当即女扮男装,带着几个精明的游击队员,扮成做生意的商人前往巴山游击队所在地汇报请示工作。因汉中是一道由陈兰亭重兵把守的铁门槛,很难通过,王世凤一行五人便绕道达县,经通江到了甘家垭,受到了赵明恩、王天海等人的热情接待。
  川东北游击队势单力薄,长期被国民党反动派和形形色色的地方反动势力挤压在一个极小的天地里,几乎成了聋子和瞎子,红军大部队走后两三年时间里,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均一概不知。当王世凤见到赵明恩和王天海时,就像一个被娘抛弃了的孩子又重新回到母亲的怀胞,抱着赵明恩痛哭了很久。
  王世凤哭够了之后,当即表示她的队伍愿隶属巴山游击队领导。赵明恩和王天海同意川东北游击队隶属于巴山游击队,却不同意他们直接加入巴山游击队的战斗行列,要王世凤带领这支队伍继续留在紫阳坚持敌后斗争,牵制川东北的反动势力,与巴山游击队形成掎角之势,互为声援。
  王世凤在巴山游击队逗留的十多天里,赵明恩和王天海亲自陪同她参观了繁华的桃园市场,参观了桃园苏维埃各级政权及设施,并向她介绍了桃园苏维埃的发展和建设情况。还参观了甘家垭巴山游击队的所有营地,让王世凤大饱眼福。
  临别时,赵明恩代表巴山游击队赠送川东北游击队二十只手枪和两箱子弹,还送了十根金条作为川东北游击队日后的活动经费。赵明恩还语重心长地反复给王世凤讲了许多斗争策略,这为她和川东北游击队日后能够在川东北那极其恶劣的坏境中生存下来,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再说巴山游击队在根据地的桃园、甘家垭、上两河口设立集市,号召各地群众把蔬菜食品、日用百货、生产用具等背到这里来交流,不仅发展壮大了巴山游击队的经济建设,而且也极大地丰富了当地人民群众的生活。巴山游击队还规定,除酒以外,凡是卖不完的食品蔬菜等物一律买下。赵明恩说,群众背东西来卖是对游击队的支援,要爱护群众的热情,就是背来的黄菜叶子也要买下。据此,每逢当集的下半集,市上卖不完的菜,统统由游击队收起来,付给上半集同样价格的钱,以解决农民靠卖菜而买点儿其他用品的困难。游击队吃不完的菜,就送给附近的穷人吃。同时,为了便于广大群众算账和记秤,促进土特产品和外地产品的充分交流,在集市上统一改十六两一斤的老秤为十两一斤的新秤。这样一来,就连过去荒无人烟的甘家垭,都一变而为热闹集市。从食品到百货,从生活用品到生产工具,应有尽有,生意比南江县城还好,甚至招来了毛坝、平治、巴中、赤溪、南江、上两、南郑等地的商贩云集于此。除此之外,缝衣服、打草鞋、刊刻修理等手工业者和行医治病、采药卖药的先生,也都来这里摆摊营业。
  巴山游击队还在根据地兴办了一些手工业工厂,打锄头镰刀,铸铧,进行竹木加工等,以满足农业生产和群众日用品的需要。
  此外,还兴办医药卫生事业。一九三七年秋,巴山游击队在根据地的中心大园包办起了药铺(包括中药铺和西药铺)。中西药都是从汉中地区的黄官岭进货,当时的药品较齐全,数量也比较多。游击队员和老百姓看病吃药只登记,不给钱。看病的人很多,仅中药铺每天就有四十至六十人前来看病、拣药。开始,医生坚持不收诊费和药费,并向老百姓解释:“这是赵大队长说了的。”老百姓就要求见赵明恩,坚决要给钱。赵明恩下山接见了老百姓,并亲切地对他们说:“我们早就发了通知的,游击队是为老百姓服务的,老百姓来看病吃药,就是不要钱嘛!你们可不要见外。”话还未讲完,在场的群众都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游击队与老百姓血肉相连,鱼水相依,休戚与共,团结战斗在大巴山上。
  再说赵明恩,他在方德全、欧元富、杨芝芳的陪同下,一路在桃园街上边走边问,边聊边说。
  厘金局执勤战士背着枪在街上来回巡逻,维持集市秩序。
  税收人员戴着红袖套,拿着税收单据,认真严肃地从街这头检查到那头,严格防止偷税漏税的奸商。
  街道两旁的墙壁上,贴着厘金局的布告和游击队的宣传标语。许多人围在布告前议论纷纷,个个喜笑颜开。
  当一行人路过一处新开的茶馆时,从里面传出川剧锣鼓声。赵明恩等人进去一看,只见茶馆座无虚席,茶客们一边喝茶,一边在看几个戏班子表演川剧折子戏《四郎探母》,不时发出喝彩声。
  几个茶客赶紧站起来给赵明恩等人让座,赵明恩连忙示意他们不是来喝茶的,只站一会儿就走。
  茶馆老板也跑来跟赵明恩打招呼。
  赵明恩问他:“这个戏班子是哪里来的?”
  茶馆老板说:“这也说不上是正规戏班子,只不过是南江县城几个玩友凑在一起自娱自乐。我这茶馆新开业,便通过县城一位熟人把他们请上山来,给我捧几天场,凑个热闹。”
  赵明恩说:“你去把这伙人的头儿给我请过来,我有话说。”
  茶板老馆飞快地跑去把那伙玩友的头儿叫过来,并对双方作了介绍。
  赵明恩拉着玩友头目的手,客气地说:“我们巴山游击队近日想在盘龙湾搞个运动会,邀请你们过去凑几天热闹如何?”
  玩友头目摸着自己的脑袋,表情十分为难。
  赵明恩不悦地说:“怎么?信不过我赵明恩?”
  玩友头目说:“不敢不敢。”
  赵明恩说:“那好。请各位马上跟我上山!”
  玩友们已全部围了过来,闻言大惊道:“这个——我们还得回去给家里人打声招呼呀!”
  赵明恩说:“算了吧,你们一回去就会躲起来。放心,我不是绑你们的票。老板!”
  茶馆老板赶紧应道:“请大队长吩咐!”
  赵明恩说:“派你的伙计给这几位师傅家里送个信,就说我们巴山游击队请他们上山做一次客。三天后就送他们回家。”
  茶馆老板说:“是!”
  赵明恩说:“各位,请吧!”
  众玩友惊慌相顾,无奈之下只好跟着下了楼。

  四十一
  赵明恩和杨芝芳“押”着一帮玩友走到盘龙湾大队部前,大声叫喊道:“政委!我把南江县城的戏班子请来啰,快出来迎接客人!”
  王天海等人跑出来,莫名其妙地望着众人。
  赵明恩说:“他们是南江城里有名的川戏玩友,到桃园来给一家新开张的茶馆助兴,被我给请来了。”
  大家惊喜地说:“欢迎欢迎,请屋里坐。”
  杨芝芳说:“准不准他们盖被子?”
  赵明恩说:“废话,两人一床!”
  杨芝芳说:“是!”
  赵明恩说:“通知各部放假三天,连开三天运动会!”
  杨芝芳说:“是!”
  赵明恩说:“通知刘子才的后勤排,一定要把生活安排好,杀两头大肥猪。”
  杨芝芳说:“是!请示大队长,准不准喝酒?”
  赵明恩说:“废话,自己酿造的苞谷烧老儿,哪有不喝的道理!”
  杨芝芳说:“是!”
  四邻八村的乡亲们听说巴山游击队要开什么运动会,都没听说过这个新名词,也就都想来见识见识这个新玩意儿。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拖儿带女,从四面八方云集到盘龙湾巴山游击队营房的大操场。太阳公公也一大早从东边爬出来,把它那灿烂的光洒落在操场上。
  赵明恩安排人连夜搭起了一个大舞台,此时先作为主席台,台上坐着赵明恩等大队领导和请来的客人。
  赵明恩讲话说:“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巴山游击队第一届运动会,晚上还要演出精彩的节目。”
  众乡亲和战士们热烈鼓掌欢迎。
  李小元宣布说:“现在,运动会比赛,正式开始!”
  场上顿时热闹起来。有摔跤的,有斗鸡的,有扔手榴弹的,有表演武术对打的,有举石的,有背“伤员”伏地爬行的……
  最精彩而富有地方特色的是玩板凳龙。两个战士各把住长条凳的两只腿,把一条板凳上下挥舞,玩得如一条活生生的蛟龙!
  竞争激烈,精彩场面层出不穷,场上笑声喝彩声不断!
  场地的另一边,摆了几张牌桌。
  赵明恩、刘子才走来,选手们起立。
  赵明恩说:“老刘,每人发十个铜板,有手艺的亮手艺,没手艺的打鬼主意,可以偷牌作弊。但一旦被发现就算输,完了看谁赢的钱多,到刘排长这里报账。赢了有赏,两个铜板一两酒。不过,钱要全部收回,谁打埋伏打谁的屁股!”
  全场观众和选手一起大大笑起来!
  选手甲说:“大队长板眼真多!”
  赵明恩说:“训练你们动脑筋嘛!”
  斗鸡场上传来喊声:“下面斗鸡,赵大队长上场!”
  赵明恩慌忙跑上去说:“来啦,来啦!”
  他束腰挽袖,精神抖数地走上场去。
  对手竟是肖桂芳,她也走出场来。
  赵明恩愣了一下,挥手道:“去去去,我怎么跟小母鸡斗呀!”
  肖桂芳跷起腿,冲上来,说:“我让你瞧不起女同志!”
  赵明恩落荒而逃,肖桂芳跳着满场追。
  全场一起哄笑,大伙说:“鸡母把鸡公打败啰!”
  赵明恩回头仓促应战,竟被肖桂芳一碰倒地!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晚上,无数堆篝火在场院中同时点燃,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
  四面八方的乡亲们和游击队战士围向篝火,几个游击队员不停地给来宾们装烟递茶,相互少不了要说些客套话。男女村民们在场子里呼朋唤友,用当地最原始的话题打情骂俏。在这山野之地,山民们的纯朴像山泉一样清彻。篝火烤得人们脸儿红红的,充满了幸福的醉意。
  台上到处松明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这时只见赵明恩走上台去,亮开嗓门如唱歌一样大声说:“巴山游击队与巴山根据地人民联欢晚会现在开始!兄弟伙把铜唢呐吹起来哟——”
  随着唢呐的节奏,数支狮子队、高跷队跳着蹦着跃上戏台,全场欢呼雀跃。
  狮子队、高跷队表演结束,四川的高腔、陕西的秦腔又登台比着唱,比着乐。这些队伍都是张绍祥设法从汉中请来的。一时间,锣鼓喧天,炮声阵阵。
  台下村民和游击队战士望着台上的精彩表演,报以阵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有人提出要李幺妹唱一支巴山民歌,战士们随即起哄。
  李幺妹大方地走上台去,扭动着腰肢,舞动双臂唱道:
    哥当红军马上走,
    炒盘胡豆煨壶酒。
    胡豆吃了力气大,
    烧酒喝了胆子有,
    狠狠杀白狗。
    红军抗日要北走,
    送郎送到两河口。
    炒面草鞋郎带走,
    一心革命莫退后;
    刀山火海郎能去,
    艰难困苦妹能守。
  赵明恩带头鼓掌,把整个会场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这时,一位老人带着众人抬着一只大瓷缸走进会场。
  瓷缸放下后,老人大声说:“有了英雄的巴山游击队儿郎保境安民,我巴山人民方能安居乐业,平安一方。没别的,就用我亲手酿的陈年老酒敬敬英雄们。”随即,他从酒缸里舀了一大碗,双手递给赵明恩,“老夫我第一碗酒先敬巴山游击队赵大队长!”
  老人话一出口,人们欢呼不止。
  赵明恩双手从老人手中接过酒碗,仰脖一气灌进肚里,台下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之声。
  紧接着,一只只大碗递到士兵手中,酒香四溢。
  整个晚会场面沸腾了。
  赵明恩走到台上,大声说道:“谢谢父老乡亲,我们巴山游击队一定遵守红四方面军总部下达的命令,坚定不移地守留好这块阵地,等待红军胜利归来。我们会一如继往地做好保境安民工作,让众乡亲有一个更加安定的生活环境,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乡亲们的情义。我代表巴山游击队全体指战员们向你们敬礼了。”说完,他向台下的百姓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台下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转眼之间,夏去秋来。巴山游击队在盘龙湾新开垦的地里苞谷熟了,黄豆熟了,收获的季节到了。
  满山可见看守庄稼的窝棚、吊楼,吆喝雀鸟、猴子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
  抢收开始了,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收割着劳动果实。
  赵明恩他们一边收割,一边商量工作。
  赵明恩:“要抓紧收,抓紧晒!”
  姚正元:“老刘要负责选好藏粮食的地点,一定要严加保密。”
  金花的民歌传来,战士们一片欢声笑语。
    太阳出来啰嘞,
    喜洋洋啰郎啰;
    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
    上山岗啰郎啰!
    太阳出来啰嘞……
  欧元富和金大爷也带着乡亲们,帮助部队收割庄稼来了。
  赵明恩与他们热烈握手,军民们在黄灿灿的苞谷地里有说有笑。
  欧元富把赵明恩拉到一边,说:“大队长,我给你反映个情况。”
  赵明恩一惊,问:“什么事?”
  欧元富有些迟疑地说:“是……老方……”
  赵明恩警觉地问:“老方出了什么事?”
  欧元富说:“老方的厘金局,群众有些反映。”
  赵明恩说:“哦,是什么反映?”
  欧元富说:“开始他还不错,可是,跟商人们打交道多了,他的手脚就有点儿不干净了,常有人给他们送礼,请吃饭!”
  赵明恩大吃一惊道:“哦?”
  欧元富说:“还……还搞女人……”
  赵明恩勃然大怒,骂道:“这个狗日的!”他回头冲杨芝芳吼道,“走,跟我去趟桃园。”
  众人大惊,纷纷猜测桃园又出了什么大事。

  四十二
  赵明恩怒气冲冲地来到桃园镇,一看市场上行人三三两两,街道冷冷清清,便对欧元富说:“怎么,赶场的人不多呀!”
  欧元富说:“方局长乱收税,许多做买卖的都不来了。”
  赵明恩说:“走,去厘金局!”
  赵明恩铁青着脸走进厘金局,却扑了个空,原来方德全根本不在办公室里。
  值班人员赶忙起身迎上来,叫道:“大队长。”
  赵明恩杀气腾腾地问:“你们方局长呢?”
  值班员一看赵明恩这副表情,吓出一身冷汗,哪敢替方德全隐瞒,实话实说道:“有人请他下馆子,我去叫他回来。”
  赵明恩咬牙切齿地说:“不用,你带路!”
  一家豪华饭馆里,一商人正在请方德全大吃大喝,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打扮花俏的女人。
  赵明恩走进饭馆,两眼冷冷地盯住方德全。
  方德全抬头见了,惊得手中的酒杯滑落,他慢慢立起身来。
  赵明恩声音低沉,冷峻地说:“把他给我捆起来!”
  两名游击队战士立即上前,将方德全五花大绑。
  全场食客一见,皆愕然。
  饭馆老板惊惶失措地走过来叫道:“大队长——”
  赵明恩头也不抬,对老板说:“给我准备五斤苞谷烧酒和几样下酒菜,让你的小伙计送到厘金局去,在那里结账。”然后走出饭馆。
  杨芝芳随即和两个游击队战士将方德全押出了饭馆。
  赵明恩一行刚进厘金局,饭馆小伙计便将赵明恩要的酒菜送了过来。小伙计将酒菜摆放在桌上,拔腿想走。赵明恩叫道:“跑啥子?还没付你钱呐!”
  小伙计在门外应道:“老板吩咐,不准我收大队长的钱。”话没落音,人已跑得不见了影子。
  赵明恩骂了一句:“李老板这个龟儿子!”转身对杨芝芳吼道,“一会儿到饭馆去把账结了,千万别给我搞忘了!”
  赵明恩随后坐到桌前,从身上掏出烟袋,低着头慢腾腾地卷起烟来。不抬头看人,也不开口说话,现场气氛紧张得快要爆炸。
  众人盯着赵明恩和桌上摆放的几样菜、一大壶酒和几只碗筷,呆若木鸡,一个个心里好比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都在猜测赵明恩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子药。
  赵明恩抽了一气叶子烟,站起身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吸了一口气,背对着押解方德全的两个战士,吼道:“把他的绳子解了。”
  沉默了片刻,赵明恩转身走到桌边,对方德全吼道:“过来坐下。”
  方德全战战兢兢地走到桌前,试了好几遍才坐下去。
  赵明恩黑着脸问:“人家都说你是一个酒鬼,你到底能喝好多啊?”
  方德全结结巴巴地说:“我喝过两斤巴山烧老儿也没醉倒,再多就没有喝过了。”
  赵明恩嘿嘿冷笑道:“那你还有点儿本事!既然方局长喜欢这一口儿,我给你准备了五斤苞谷白酒,你就当着众人的面,把它给我喝下去,喝死了我给你做祭文。”
  杨芝芳忍不住打起哈哈笑,却遭到赵明恩的怒骂:“他妈的,格老子笑啥子?”
杨芝芳赶紧用双手捂住嘴。
  赵明恩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不看方德全,语调沉重地说:“没想到,像你这样的老同志、老党员,手里有了权,就跟国民党的贪官污吏一样,拼命捞钱搞女人……”
  方德全低声说:“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处分我吧!”
  赵明恩神色忧郁地说:“你是我的老大哥,我们从达县出来参加留守阵地独立师的二十多个人,现在就剩下你、我和肖桂芳三人了。我常想,我们一定要好好干革命,一定不要给党,给家乡的父老丢脸,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一同回去建设家乡。没想到,你没有倒到敌人的刺刀底下,却倒在金钱和女人的手下了……”
  方德全痛哭流涕地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牺牲了的战友……”
  赵明恩说:“你知道,你对革命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商人们不来做生意了,群众骂你是国民党的贪官污吏……”
  方德全无地自容,无言以对。
  赵明恩说:“为了挽回党和游击队的声誉,只有……”
  方德全说:“我愿意接受党的任何处分。”
  赵明恩说:“哼,处分?太轻了。”
  方德全惶恐地问道:“那……那你要怎样?”
  赵明恩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嘴里迸出来道:“我要杀你的头!”
  方德全犹如五雷轰顶,兀地站起来,绝望地望着赵明恩,嘴唇翕动了一下,随即又瘫坐下去,伏在桌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赵明恩沉痛地端起酒杯,伤感地说:“方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平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提醒你,我也有责任。这杯酒,就算我给你赔罪了。”
  方德全痛哭流涕地说:“不,明恩,这不能怪你,我罪有应得。我没有别的要求,将来,革命胜利了,你回到家乡,我老婆孩子若还在的话,请别把这事告诉他们,就说我是摔死的,病死的——随便怎么死的都行,就是别说我是被——我……我……对不起她们呀——”他失声痛哭起来。
  赵明恩含着眼泪说:“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我一定照顾好嫂子和侄女。”
  赵明恩端起酒杯,说:“来……”
  方德全一仰脖子,将酒灌了下去。
  赵明恩手中的酒杯被捏破,血和酒顺着手肘流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桃园镇上突然来了很多人,很可能是四邻八村的乡亲们,头天晚上得到了今天上午游击队要开公审大会,杀游击队厘金局局长方德全人头的消息,便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恰好管青山护送的商队也到了桃园,突然一阵“当当当”的锣声由远而近:“鸣锣通知,各位赶集的父老乡亲,请到万年台去参加公判大会,枪毙破坏游击队声誉的贪污腐化分子方德全和不法奸商梁百万!”
  管青山听到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吩咐保商队副队长武家林处理这边的事,他则向公审现场跑去。
  公审现场早已是人山人海,方德全和梁百万五花大绑跪在台上,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管青山躲在一角观看着,他几乎不敢看赵明恩的眼睛,全身也微微颤抖起来。
  赵明恩站在台上讲道:“乡亲们!罪犯方德全,原是我们巴山游击队厘金局局长,在他担任局长期间,利用职权,收受贿赂,敲榨勒索,破坏红军游击队的经济政策,贪污腐化,损害游击队的声誉,罪大恶极,影响极坏。特判处方德全死刑,立即执行!不法分子梁百万,多次私藏烟土,偷税漏税,贿赂腐化干部,屡教不改,实属不可救药。特判死刑,立即执行!将两名罪犯带下去!”
  四名游击队战士立即冲上台去,将早已吓得半死的方德全和梁百万连架带拖地弄到大街上游行示众,前面是游击队员鸣锣开道。群众拥塞街道,争看这万古罕见的奇事。
  路旁的老人慨叹地说:“共产党真是铁面无私呀!”
  一商人说:“咱们以后可要遵守游击队的法令呀!”
  桃园苏维埃大门口,一行百姓放着鞭炮,抬着大匾走来。
  赵明恩、欧元富接过大匾,只见上书“铁面无私,万民仰止”八个金字。
  管青山追赶行刑队到苏维埃大门前时,正想跟赵明恩打声招呼,突然从河边传来两声刺耳的枪响,他一连打了两个寒战,转身便找保商队去了。

  四十三
  盘龙湾游击队大队部在召开党委扩大会议。
  赵明恩在会上作自我检查,说:“同志们,这一段时间,我们都不同程度地产生了和平麻痹思想,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有所减弱,我首先向大家作检查。”
  王天海说:“我是政委,我应负主要责任。说心里话,长期以来,我感到我无论身心,都不能适应当前紧张的特殊战争环境……由于我的失职,给党的工作造成损失,我请求……请求党给我处分。”
  王天海的情绪,使赵明恩和一些同志暗暗吃惊。
  赵明恩说:“经党委研究决定,任命刘子才同志担任巴山游击队厘金局局长兼后勤排长。鉴于管青山同志的最近表现,恢复他的党籍和直属连连长职务,任命武家林同志担任保商队队长。”他侧身对杨芝芳说,“你派一个人立即赶去桃园,通知管青山回来上任,抓好部队的训练。”
  杨芝芳立即跑出去找人去了。
  傍晚时分,赵明恩约王天海在营房附近的小溪边谈心。
  赵明恩说:“老王,你是怎么啦,情绪一直不对劲,有什么心里话,咱们谈谈吧。”
  王天海沉默一会儿,说:“老赵,我好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来。今天会上,我想说,考虑到影响,又吞回去了。”
  赵明恩说:“什么话?”
  王天海说:“我不适应担任政委,我想辞职。”
  赵明恩惊问道:“什么?”
  王天海说:“……我身体太差,能力有限。”
  赵明恩说:“不,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这人毛病不少……”
  王天海说:“不,你是个好同志,有勇有谋,对党忠诚,是个难得的好指挥员,主要是我自己……”
  赵明恩说:“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把心里话说出来!”
  王天海说:“好吧。我认为,我们这支队伍,在大巴山上孤军奋斗,迟早是要被敌人消灭的!”
  赵明恩陡然沉下脸来,说:“你对革命丧失信心了?动摇了?”
  王天海说:“不,我只是觉得,我们四面是敌人,远离红军主力,长期蹲在山上是没有出路的,我们应该执行中央的指示,早点到延安去。”
  赵明恩说:“你知道,我们不是不愿意执行中央的指示,而是何孝林没有充分证据来证明他是中央代表,让他回去拿来充分证据后,我们立即下山,谁知他却是赵巧送灯台—— 一去永不来,这更加让我们怀疑他是陈兰亭的奸细。而你完全是托词,实际上是害怕艰苦,害怕斗争!怕死!”
  王天海说:“我不会怕死的,不会投降敌人的,我没有能力带部队。建议让更合适的同志来接替我的职务。”
  赵明恩沉默一阵,说:“好吧,我同意你暂时休息养病。老王,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们要对党的事业负责,希望你的情绪不要影响部队。”
  二人正说话之间,杨芝芳带着李继广匆匆走来。
  李继广说:“大队长!政委,有紧急情况。”
  赵明恩愣了一下,催问道:“快说!”
  李继广说:“蒋介石命令国民党第二十八军新编第九师师长杨晒轩和一六四师四九零旅旅长李子猷成立巴山清剿指挥部,配合陕西保安司令部三个团共一万多人马,即将大规模进剿巴山游击队。”
  赵明恩和王天海都吃了一惊。
  赵明恩说:“走,回大队部召开紧急会议!”
  大队部连夜召开连以上干部紧急会议。
  李继广说:“根据张晓康提供的情况,杨晒轩虽然是清剿指挥部司令,并无真才实学。”
  姚正元说:“当初独立师的时候,他就曾败在我们手下。”
  李继广说:“不可轻视的是李子猷,张晓康说,此人老谋深算,诡计多端,在川军中有小诸葛之称。这次围剿,祝绍周曾明确指示,军事上要杨晒轩多听李子猷的。”
  赵明恩说:“你们摸透敌人的这次战略意图没有?”
  李继广说:“没有,我尽量想法从张晓康身上去打听。”
  赵明恩说:“同志们,看来蒋介石又拿起了屠刀,国共合作又让他破坏了。可是咱们不怕他,如今,咱们已不是只有五十几个人的游击队,咱们现在也是一千多人的队伍。”
  姚正元说:“咱们在这段时期,养精蓄锐,储备了足够的粮食。”
  张绍祥说:“冬天就要到了,咱们的战士通过锻炼,个个像冻不死的巴山虎,而敌人却是城里的怕冷猫呀!”
  众人开怀大笑。
  李小元说:“再说,咱们地形熟悉,大巴山山高林密,咱们随便往哪儿一钻,敌人也找不到哇!”
  刘子才说:“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咱们有根据地群众支持。”
  王天海说:“同志们说得都很对,但是,不能轻敌,敌我兵力对比是十比一呀!”
  赵明恩说:“对,咱们不能再犯芦坝战役的错误。只要我们摸清敌情,指挥正确,不怕他们什么李子油、桃子油,正好拿来我们点灯照亮呀!”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赵明恩说:“从现在起,各连队要抓紧战斗训练,加强组织纪律性,提高警惕,严防奸细。后勤部门要把钱粮隐藏好。”
  刘子才说:“我们准备把苞谷、黄豆用油炸成油米子,两三年不会霉烂,行军作战不用生火做饭,拿出来就可以吃。”
  赵明恩说:“这个办法好。”
  赵明恩停了停,说:“还有件事要告诉大家,王天海同志因为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党委研究决定:暂由姚正元同志来代理政委的职务,张绍祥同志担任副大队长,管青山同志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恢复他直属连连长的职务。”
  姚正元问:“桃园厘金局怎么办?桃园、上两两地的集市贸易还做不做下去?”
  赵明恩沉思了一下,说:“大敌当前,大战在即,厘金局的贸易工作暂时停下来,这也是为了确保商队安全起见,待这场恶战之后再恢复起来。杨芝芳亲自带上两个人连夜赶到桃园,通知管青山和他的保商队马上返回盘龙湾。厘金局的工作人员暂留在桃园,配合欧元富同志做好群众疏散工作。”
  杨芝芳起身走到门口,赵明恩又叫住他,沉思了一会儿,对肖桂芳说:“你们三个女战士我不多说了,马上跟杨芝芳一起到桃园配合欧主席做群众疏散工作。情况严重的话,就找可靠的地方隐蔽起来。”
  肖桂芳正要张嘴说什么,却让赵明恩挥手制止,示意杨芝芳赶紧带起走人。
  赵明恩接着对李继广说:“你也连夜出发返回南江县城,要想法从张晓康那里搞点儿弹药。”
  李继广说:“好!”
  赵明恩说:“要多加小心,摸到敌人进攻意图,立即报告。”
  李继广说:“是!”
  赵明恩转身对王天海说:“老王,我想,你最好还是跟老李一起下山。先在他的商铺里以做佣工为掩护,实则配合李继广同志做南江地下党联络工作。”
  王天海苦笑着说:“你真把我当胆小鬼了,我能坚持到底!”

  四十四
  汉中敌清剿指挥部,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国民党大小军官和各级地方政府要人。
  张晓康亦在座。
  门外卫兵叫道:“杨司令,李主任到!”
  众军官肃立。
  杨晒轩说:“向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一六四师四九零旅旅长李子猷将军,他兼任巴山督剿主任,这位是陕西保安司令部牛怀甫副司令,这位是陕西特遣司令陈兰亭……”
  众人鼓掌。
  杨晒轩说:“诸位,赵匪盘据巴山达五年之久,川陕两地屡遭祸害,四川乃抗战陪都所在地,卧榻之旁,岂能容忍赵匪为患?委员长(众人立正)电令川陕两地作速会剿。川陕鄂绥靖主任公署下了最后决心,调集各路人马一万余众,对大巴山进行铁壁合围,让赵匪插翅难飞,望各位精诚团结,努力作战。有获赵匪首级者,官升三级,赏钱五万;有通赵匪违令者,定斩不饶。下面,请李主任讲话。”
  李子猷缓缓起身,微睁开一双阴沉的鹞眼,扫射了一下两旁的军官,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我要提醒诸位,万不可自信,我兵多粮广便可以取胜。赵明恩诡计多端,非等闲之辈,在座的也有人领教过。况且赵匪近年来屯田巴山,兴商扶农,钱粮充足,队伍也扩大到千余人,力量也今非昔比。再加上赵匪治军极严,把部下锻炼成体强耐寒,三九天气,不用被子也可以在雪地里倒头就睡,在那绵延数百里的高山老林里,他们昼伏夜出,牵着我们的鼻子转。我等兵虽多,却等于高射炮打蚊子——白费劲!”
  李子猷的分析使满座皆惊,且茫茫然。
  李子猷成竹在胸地说:“打一个比喻:赵匪好比一群鱼,我万余大军组成一张密密的大鱼网,守住巴山大小下山路口,将巴山团团围住。然后,我们只派小股精锐部队进网去撵赶鱼群碰网,用不着大军出动,他便会主动前来碰网。碰一次,我们就消灭他一点儿,积少成多,直至他全部碰死。那时,我们就轻而易举地收网拣鱼了!”
  李子猷的高论达到绝佳效果,举座洗耳恭听。
  李子猷含笑离座,说:“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尾随李子猷在一陶制大鱼缸前站定,李子猷神秘兮兮地说:“诸位,李某破赵匪的全部谋略就在这鱼缸里,谁能解得这鱼缸之谜,当有重赏。”
  众军官面面相顾,谁也猜不透他的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子猷神秘地一笑,说:“诸位请看。”
  众人围观鱼缸,里面有几条红尾鱼在悠闲地游动。
  李子猷说:“赵匪能长期盘踞巴山上,主要靠山下百姓给他送粮送信,补充装备。赵明恩就好比缸里的鱼,老百姓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水,如果伸手进去捞鱼,鱼潜水底,水深难捞取。如果我们这样——”他抓起鱼缸边的一把锤子,用力将鱼缸砸了一个大洞,鱼缸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流淌,片刻水流干净,几条金鱼在没有水的缸底挣扎着跳了一会儿,便躺在那儿不动了。
  李子猷对身边看呆了的陈兰亭说:“陈司令,请捉鱼吧!”
  陈兰亭伸手便把鱼缸里的鱼抓了出来。
  李子猷脸上挂着傲然的微笑。
  众人茅塞顿开,无不惊叹叫绝。

  四十五
  一九四O年二月,李子猷将其川陕“会剿”指挥部推进到桃园焦家河一带,倾全力缩紧包围,逼近巴山游击队大本营。赵明恩果断地选择了敌人的前线指挥部作为突破口,以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提高游击队的战斗士气。
  赵明恩向大家讲:“敌人司令部的所在地,兵力的配备自然很强,枪也是好的。但是,正因他们人多枪多,有恃无恐,实际上戒备却是最松的。我们就要出其不意,乘其不备,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他带领游击队乘着黑夜摸下山,拂晓发起攻击,仅以牺牲一人的代价,获得了袭击敌指挥部的胜利。
  李子猷下令在关坝、上两、桃园三处游击队必经之路的两边大山堵成了要塞。山峰陡峭,树木遮天,阴阴森森,令人十分的恐怖。小河在大山夹缝中奔腾着,似一条水晶腰带一样在山沟间绕动着。敌人还在路口筑起碉堡和炮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着刺刀的哨兵在路口严厉盘查过路行人,稍有可疑,便扑上去抓了起来。
  四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如狼似虎、满山遍野的国民党士兵开始在巴山深处搜山,他们像一群没有人性的野兽,捡起石块,抡起木棒,挨家挨户砸门,有的抱来了柴草,堆于门前燃烧,好几家门前早已是浓烟滚滚。人们惊恐地号叫着,四处奔逃。
  在游击队饥寒交迫、弹尽粮绝、艰苦转战的情况下,彭家俊发动彭家坝的人民群众送粮、送菜、送盐、送情报,支援游击队消灭敌人。乡亲们凑集干粮,千方百计,爬岩越险,豁出性命送到游击队手里。不少穷苦人宁愿自己挨冻,也要给游击队拣些衣服送去。特别是彭家俊,还从百里以外弄回盐巴,送给游击队战士们吃。
  李子猷将彭家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夜之间血洗桃园彭家坝,二百多个男女老少全部被杀光,制造了震惊川北陕南的大惨案。
  关坝还乡团柳善初也开始与国民党反动派勾结在一起,疯狂地对村民们进行反攻倒算,几十个村干部和游击队家属被反绑着手站在晒坝里,四周架上机枪,杀气腾腾。
  敌军官一挥手,机枪随即开了火,村干部和游击队家属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人群一片哭喊声。
  敌人慌忙用刺刀和枪托维持秩序。
  敌军官吼道:“不准哭闹,听柳乡长柳团长给你们训话。”
  柳善初拄着拐杖,假惺惺地说:“乡亲们,大家不要害怕,国军是来剿匪,与民无犯!只要大家与赵匪不再往来,国军是不计较前科的。当然,因为赵匪的威胁利诱,大家被迫为他办了些事,就连我也曾与赵匪订过什么互不侵犯的君子协议嘛!大家要是再执迷不悟,继续跟着赵匪跑,国军要杀你们的头,可别怪我柳某不为乡亲们说情呀!”
  敌军官挥着手枪怒吼道:“为了断绝你们与赵匪的往来,必须全部撤下山去,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队队拖儿带女的山民们在敌人的刺刀下,被驱赶下山,前往上两河口,一路上哭骂声不绝。
  山路上,前呼后拥的敌军簇拥着四乘滑竿,缓缓地爬上海拔二千米的陈家山。
  轿子停在山梁上,杨晒轩、李子猷、牛怀甫、陈兰亭各自举起望远镜观察地形。
  李子猷指着成群结队被赶往山下的老百姓,自我陶醉地说:“我等这次出奇兵于赵匪预料之外,也许他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陈兰亭恭维说:“旅座用兵乃诸葛武侯所不及也!”
  李子猷笑着说:“兰亭兄过誉了!”
  为了清剿巴山游击队,李子猷通过各种形式和各个渠道全面了解巴山游击队情况,特别是掌握了巴山游击队“人虽不多,善于昼伏夜击”、“个个都练成体强耐寒,不用棉被卷的惊人习惯”和“以前陕西军团迭次上山联合清剿,”及杨部与“游击队作战的经过,均限于地形及食宿的困难,不能持久”而均告失败的原因等,同陕西高副司令共谋清剿策略:“构碉储粮”,即选择战略要地,构筑碉堡,步步为营,储备食粮,准备长期“围剿”游击队。
  “政治说招”即以政治说招为主,军事次辅。李子猷口上称,主张不用武力,他说用武力的结果不外乎“消耗弹药,互相伤亡”。实际是采取诱骗手段,盗用国共合作这个名义,“广用标语,遍贴岩穴树林”,宣传所谓的“抗日的重要,一般囚犯尚多绝食请缨,你们愿到前方者,拖来欢迎;愿回家者,另给路资,凭证遣散;愿随我军做事者,一律优待”。同时,四处派出匪兵,将此内容,昼夜轮番呼劝。
  “放水捉鱼”,即李子猷对游击根据地形成包围圈后,立即采用了断绝游击队和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的毒辣手段,他把根据地的群众以私通“共匪”的罪名,统统强迫迁出游击根据地,实行所谓“放水捉鱼”的反革命策略。随即派匪军进驻控制游击根据地的所有民房和客栈,使游击队成为无水之鱼。
  “扼断交通”,即不准包围圈外的任何人进入包围圈内,并对包围圈外群众的粮食进行登记,发现短少,就以“通匪”论罪。从而严格控制和断绝游击队的粮食来源,封锁消息,形成一条所谓的“饥饿封锁线”。
  李子猷为了实现其“放水捉鱼”的恶毒计划,还采取了清剿游击队的种种措施,依靠反动的地方势力,把根据地附近熟悉地形的保长、团防、地主、恶霸、豪绅等与他的反动军队合编一起,以弥补匪军对地形不熟的缺陷。
  国民党军队到处抓捕、监禁、屠杀南江、汉中等地与游击队有联系的人民群众,截断游击队与群众的鱼水关系。
  面对李子猷所采取的“放水捉鱼”的险恶阴谋及一系列凶残“围剿”措施,巴山游击队分析了当时各方面的情况,于是决定一方面利用现存武器弹药和粮食,转入深山密林作战,抓住地形地貌熟悉的有利条件,昼伏夜击,“乘黑夜、风雨摸哨所”,袭击敌人。另一方面派管理排长刘子才带领优秀游击队员乘隙下山,进一步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送粮、送菜、送盐、送情报,支援游击队消灭敌人。乡亲们凑集干粮,千方百计,爬岩越险,豁出性命送到游击队手里。不少穷苦人宁愿自己挨冻,也给游击队拣些衣服送去。还有常到外面跑的“背老二”从百里以外弄回盐巴,送给游击队战士们吃。他们唱道:“寨儿坡,路儿荒,草鞋跑烂七八双,只要红军不挨饿,哪怕跑跛脚板掌。”彭家俊和他的背二哥队伍冒着生命危险为巴山游击队筹集运送了不少粮食,可在返回途中全部遇害。
  在巴山游击队最危难的时候,王世凤领导的川东北游击队通过敌人的层层封锁线,给巴山游击队送给养送弹药,然而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除极个别游击队员留在山上与巴山游击队共同战斗外,绝大多数队员在返回紫阳途中被害,还有不少游击队员在南郑到桃园、通江到桃园、南江到桃园的三条线上便被敌人劫获,惨遭杀害。于是,赵明恩向王世凤下达命令,一定要为党保存革命力量,绝不允许再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在巴山游击队最危难的时候,赵明恩派南江长池籍游击队战士朱永安回老家潜伏。临走时,他对朱永安说:“你下山回老家潜伏,跟长池坝地下党联系,当年红四方面军在那里建立长赤县苏维埃政权,把‘池’字改为‘赤’字,也就是要赤化长池坝的意思。李先念的红三十军在长池坝八面威风,将田颂尧、李家俊几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还有红四方面军原政治部主任张琴秋大姐在长池坝成立了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鼎盛时期多达三千多人,直接配合红三十军主力作战,四川军阀的那些双枪兵们,只要一听到巴山女红军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长池坝是一块红色土地,人民群众政治觉悟高,对敌斗争坚决,你去想办法发动和组织革命力量,召集红四方面军长征和红西路军失散人员,万一我们巴山游击队在山上发生不测,逃出去的人便到你那里去汇合,把同志们重新组织起来,继续与敌人战斗。大巴山的革命火种一定不能熄灭!”
  朱永安流着眼泪对赵明恩说:“请大队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尽快组织人员给你们送点儿粮食。”
  赵明恩拉着朱永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同志哥,敌人把我们山上围困得铁桶一般,并在通往巴山游击队大本营的各个路口层层封锁,就连一只鸟儿也难随便飞得进来,千万不要再像王世凤那样做无谓的牺牲了。”
  朱永安与赵明恩洒泪而别,历经千辛万苦,辗转几百里,犹如一条漏网之鱼潜回长池坝,按照赵明恩的指示迅速开展有关工作。
  越是困难的时候,赵明恩越是抓紧做好战士们的政治思想工作,他在一次会上鼓励大家说:“只要有党中央的领导,有广大穷苦人民对我们的支持,有同志们团结战斗的志气,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巴山游击队的战士们都响亮地回答:“大队长,你走到哪,我们跟到哪。活,我们活在一起,死,我们死在一起!”
  在极端困难的日子里,在李子猷严密封锁的情况下,根据地人民群众冒着生命危险,支援游击队,保护游击队。他们爬过险峻的悬崖绝壁,穿过人迹罕见的原始森林,冒着漫天大雪,踏着遍地冰凌,为游击队送粮、送菜、送盐、送情报。他们有的冻死山头,有的碰到反动军队惨遭杀害,就是坐牢杀头,也隔不断根据地人民与巴山游击队的血肉联系。
  巴山游击队所处的大巴山区,全年无霜期仅四五个月。游击队同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在深山密林里进行艰苦作战。正值隆冬季节,这里早已是冰冻雪封,北风呼啸,战士们日日夜夜在雪山冰壑里打仗、歇息,原来的一色军衣,由于长年累月在深山里奔跑,被茨芭、树枝抓得失去了双袖,裤子至膝盖以下都没布了。天天与敌人兜圈子,走到树下就树下蹲,走到岩壳就岩壳歇,没有被盖卷,每夜都是露宿雪地,爬冰卧雪,经常为雪所埋。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游击队仍然英勇顽强地和敌人进行着战斗。

  四十六
  为了给巴山游击队搞到粮食和弹药,南江地下党负责人李继广心焦如焚。
  这天中午,李继广又在张晓康家中秘谈。
  张晓康说:“祝绍周这次调动一万多兵力,李子默设的是赶鱼碰网之计,将赵明恩的巴山游击队团团围住之后,让他们自己碰网碰死。”
  李继广说:“啥子叫赶鱼碰网之计?”
  张晓康说:“李子猷把巴山游击队比成一群鱼,把山上的老百姓比喻成水,他万余大军组成一张密密的大鱼网,守住巴山大小下山路口,将巴山团团围住。然后只派小股精锐部队进网去撵赶鱼群碰网,用不着大军出动,赵明恩他们便会主动前去碰网。碰一次,就消灭他们一点儿,积少成多,甚至他全部碰死,那时,李子猷便轻而易举地收网捡鱼,甚至放水捉鱼,也就是把山上的老百姓全部赶到山下,隔断赵明恩与老百姓之间的军民鱼水情,让巴山游击队成为聋子、瞎子,成为无水之鱼,他们便会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抓尽巴山游击队,这就是李子猷的赶鱼碰网之计!”
  李继广说:“狗日的,好歹毒哇!”
  张晓康说:“请你转告赵老弟,我们相交两三年多,他对我披肝沥胆,有求必应,张某也不是见风使舵,翻脸不认的小人,在此危难之际,我一定尽力相帮,只是眼下非常时期,你不宜亲来找我,一定要谨慎小心。”
  李继广说:“康公乃真义士、真朋友,人民不会忘记你的!”他向前倾身,“这次老赵想请康公搞点儿弹药……”
  张晓康说:“武器弹药都没有问题,只是国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何才能送到山上游击队手里?”
  李继广说:“康公想想办法。”
  张晓康说:“那我就只好冒一次险了。”
  当天下午,一队敌兵押着一队运送军粮的背老二朝城外走去。
  守城哨兵吼道:“站住!”
  李继广拿出县总队开具的通行证,敌哨兵接过去看了一下,便挥手让运粮队出了南江县城西门。
  当李继广一行人员走到鹿角垭下面的马跃溪时,被路口哨卡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国军拦住,他们大声吆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李继广说:“我们是给关坝的保安大队送的军粮。”递上通行证。
  敌军官命令一个背老二:“放下来检查!”
  李继广递上烟,说:“长官,天色不早,还赶路呢!”
  敌军官说:“少废话!”
  他顺手拿过一杆步枪,用刺刀将粮袋划破,随着大米的流出,突然滚出一粒粒子弹!
  李继广掏出手枪,对准敌军官就是一枪,拔腿便跑!
  敌兵吼叫:“站住!”
  碉堡上的机枪响了!
  李继广身中数弹,倒在地上!
  敌军官捂着受伤的手臂,命令手下道:“赶紧打电话通知上峰,南江县保安总队长张晓康通匪。”
  此时,盘龙湾游击队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室内气氛十分紧张。
  赵明恩说:“同志们,局势是严重的,桃园、铁炉坝、上两、关坝等地相继失守,我们还一直弄不清敌人的意图。交通站的同志也没有消息,估计也出了问题,今天召集大家开一个诸葛亮会,共同来破敌人的迷魂阵。”
  姚正元说:“敌人在山下将我们团团围住,但又不进攻,每天只是冷枪冷炮,不知究竟搞的什么鬼名堂。”
  张绍祥说:“严重的是敌人封锁了全部门交通路口,切断了群众和我们的联系,情报送不进来,我们的侦察员下山也都失败了。”
  赵明恩说:“正由于了解不到敌人的兵力布置和作战意图,我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李小元说:“要趁早决策,如此拖延下去,将对我们十分不利!”
  刘子才说:“我们的供给已面临困难,几处埋藏粮食武器弹药的秘密点,由于大雪覆盖,一时难以找到。”
  赵明恩吃惊地问道:“粮食还能吃多久?”
  刘子才说:“现有的油米子,最多只能应付八九天。”
  这一严重的情况把大家的心揪得更紧。
  大家把目光停在大队长脸上。
  赵明恩面色严峻,沉默了片刻,他果断下达命令:“刘子才同志带五名队员于今晚天黑前从西南方向突围下山,到寨坡一带组织群众搞点儿粮食,顺便打探敌情。直属连集中火力杀开一条血路,掩护刘子才等人下山。政委,你有什么意见?”
  姚正元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弄到粮食,及时与我们联系,好派部队接应。”
  刘子才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直属连的战士们悄悄地将刘子才等人护送到敌碉堡前,管青山端着机枪一声呐喊:“冲啊!”
  各种火力一齐开火,杀开一条血路。
  敌碉堡机枪喷射毒焰,直属连战士多人倒在敌火力下。
  刘子才等人趁黑夜掩护冲了过去,一气跑到寨坡。只见村庄一片瓦砾,村子里没有一点儿灯光,也不见一个人影。
  敌人碉堡耸立在夜空,一队敌兵端着大枪,正四处巡逻。
  刘子才带着五名队员悄悄跑过封锁钱。
  一战士不慎摔了一跤,响声惊动了敌人。
  敌哨兵大叫道:“土匪下山了!”
  碉堡里的机枪响了。
  两名战士中弹牺牲。
  刘子才带着另外三人飞奔而去,摸黑来到上两河口,发现了一排排破烂的小窝棚,没有灯光,犹如一座座坟包。
  刘子才带着战士爬向窝棚,轻微的叩门声惊动了棚里的人:“谁?”
  刘子才小声说:“老乡,我们是山上下来的游击队。”
  小竹门打开,四个人影钻进窝棚里,却意外发现是上两地下交通站站长朱天寿。
  刘子才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老朱,想不到,这么巧碰到你,快谈谈情况吧!”
  朱天寿说:“敌人来了几万人马,把你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老百姓全部赶下山,消息根本无法送上去。你们情况如何?”
  刘子才说:“还可以,我这次下山,主要是想弄点儿粮食。”
  朱天寿说:“很困难,不过我去想办法,你们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我去联系好了再来叫你们。”
  朱天寿走后,疲惫不堪的刘子才与战士们和衣倒在乱草堆上睡着了。
  没过多久,几十个团丁一拥而入,七手八脚地将刘子才等人捆绑起来。
  刘子才这才恍然大悟,骂道:“朱天寿,你这个无耻的叛徒!”
  朱天寿也不回话,和团丁们押着刘子才等人到了上两民团团部,向团长朱怀才报告:“朱团长,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刘子才,原来的红军独立师师长!”
  朱怀才大喜过望,说:“立即押送南江请赏!”
  朱怀才连夜亲自带领团丁押送刘子才,走过将军石时,刘子才停步凝望。
  朱怀才吼道:“快走,看什么看?”
  刘子才说:“慌什么,我还跑得了吗?”
  刘子才走到将军石下,耳边响起徐总亲切的声音:“刘子才同志,你们要守住这块根据地,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还要回来的!”
  刘子才的声音:“徐总,你放心,我们就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这块阵地。”
  刘子才的眼里涌上一层泪花,他喃喃低语道:“徐总,我没有完成任务,对不起党,对不起您了!”
  说完,他猛地跃起,一头跳进波涛滚滚的上两河,在敌人反应过来时,已冲向旺苍方向而去。
  朱怀才望着滚滚波涛,跺脚骂道:“他妈的,老子煮熟了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四十七
  盘龙湾游击队大队部里烟雾弥漫,气氛十分紧张。
  赵明恩焦急地说:“刘子才下山五天了,估计凶多吉少。我分析,敌人这次围而不攻,是要拖死困死我们。我建议,集中全部兵力于今晚向陕南方向突围,冲出去后,直奔延安。”
  张绍祥说:“正因为情况不明,我认为不宜集中兵力去冒险,上次直属连护送刘子才伤亡就很惨重,说不定这正是敌人的圈套。我建议,将部队化整为零,以班为单位,三个一伙,五个一群,伺机钻出去,然后在小坝汇合。”
  李小元说:“不行,这样正好让敌人毫不费劲地一口一口将我们吃掉。”
  姚正元说:“我同意大队长的意见。”
  丁大山、管青山说:“我也同意。”
  游击队当晚果断行动,在赵明恩率领下,向守敌突然发动袭击。一阵异常激烈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之后,他们终于杀出血路,向佛爷坪奔去!
  奇怪的是,后面的敌人只是鸣枪叫喊,并不追赶。
  一行人马一路狂奔到佛爷坪地界。
  赵明恩喘息未定,说:“前面是佛爷坪,冲过去就是黎坪,开火!”
  枪声再次大作起来。
  敌碉堡火力猛烈地扫射着下面的游击队员。
  丁大山被敌人的子弹打中倒地,张绍祥抱起他急呼:“大山!”
  丁大山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张绍祥一眼,默默死在他的怀里。
  张绍祥大放悲声说:“同志们,丁连长牺牲了,为他报仇,冲啊!”
  张绍祥带领特务连的战士们一阵猛冲猛打,游击队死伤惨重,但终于冲了过去。
  敌人只是鸣枪吼叫,并不追赶。
  赵明恩率众人随张绍祥一路狂奔到达黎坪时,天已经麻麻亮了。张绍祥将部队隐蔽在一处大树林里作短暂休息,他自己很快把黎坪民团王荣带到赵明恩面前,介绍说:“大队长,这位就是黎坪民团王荣大队长,是我们的朋友。”
  赵明恩握着王队长的手,说:“王大队长,谢谢你对我们的支持。”
  王荣说:“赵大队长,你们的队伍准备往哪里去?”
  赵明恩说:“我们准备从这个方向突围入陕。”
  王荣说:“难啊,祝绍周这次调动一万多兵力,李子猷设的是赶鱼碰网之计,将你们团团围住之后,让你们自己碰网碰死。这外面还有三层更大的包围圈,是陕西的三个正规团把守,你们要冲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赵明恩大惊失色道:“啊,难怪。李子猷这个老狐狸!”
  王荣说:“南江地下党负责人李继广通过南江县保安总队长张晓康为你们搞到了一大批军火,但出城不久便在离南江县城十多公里的马跃溪被守军哨卡识破,送军火的一行人员全部当场被打死,张晓康也连夜遭到逮捕,第二天便在县城公开枪决了。”
  赵明恩听到这两个坏消息,差点儿栽倒在地上,他痛苦万分地说:“晓康兄,是我害了你!”
  王荣接着说:“你们也有不少人叛变了!前不久,你们下山搞粮食的几个人,就是被你们上两联络站负责人朱天寿出卖的。听说你们原独立师师长在准备押送南江时,自己跳河而死。”
  赵明恩悲痛地呼喊道:“刘子才同志……”
  王荣说:“哦,还有。我听说,上个月,陕西方面抓了一个人,说是你们共产党中央从延安派来的!”
  赵明恩和全体人员霍地站起来,问:“是吗,后来呢?”
  王荣说:“听说是你们汉中地下党出了叛徒,把从延安来的人出卖了,那人被陈兰亭在汉中枪杀!”
  赵明恩如五雷轰顶,两腿发软,坐在了地上。
  众人情绪上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沉默了许久,赵明恩才从地上爬起来,心情沉重地握住王荣的手,说:“朋友,感谢你在危难之际站在人民一边,向我们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将来,人民是会感谢你的。”
  王荣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赵明恩沉思了一下,说:“请你帮我们弄点儿粮食和弹药,另外再借两百套你们的服装。”
  王荣说:“好,我立即去办。”
  张绍祥送王荣走出树林。
  赵明恩在树林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着。
  有顷,他站定,朗声道:“同志们,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党中央没有忘记我们,我们一定要为党保存这支力量!对于李子猷的赶鱼碰网之计,唯一的破法,就是早日跳出网。尽管去陕南的路上还有重兵把守,只要我们冲破鱼网,便能死里逃生。困难是,我们连续突破敌人的封锁线,伤亡必定惨重。同时,刚才王荣讲,汉中地下党被敌人破获,我们一支力量薄弱的疲惫之师,在沿途没有人接应的情况下,要过汉中平原,翻秦岭,过渭河,在敌占区内千里行军,这危险性太大。留在陕南打游击也不行,因为我们地形不熟,没有群众基础。”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打回去,钻进大巴山腹地,找一块隐蔽之处潜伏不动,李子猷就是要赶鱼,也找不着我们。我们自己绝不去碰网,困难是粮食难以解决。”
  姚正元说:“我同意老赵的分析,杀回去比较稳妥。粮食不够,咱们挖树根,吃野菜,打猎,弄准机会,总会找到点粮食的。”
  赵明恩下定决心道:“好,咱们杀回大巴山,来个鱼入龙潭,潜伏待机!”
  说话间,王荣便送来了赵明恩需要的服装和大批粮食及军火,这支疲惫之师立即来了精神。大家迅速换好服装,背着粮食和弹药,极速行军数十里。国民党服装帮了大忙,一路哨卡都不过问,大半天时间便到了桃园境地,远远地出现敌人的碉堡、哨棚。
  “口令!”哨棚里的敌人厉声喝问。
  “剿匪!”张绍祥操起浓重的陕南腔,沉着地回答。
  哨兵:“哪一部分的?”
  张绍祥回答说:“黎坪保安队。”
  哨兵问道:“出来干啥子?”
  张绍祥说:“奉陈司令命令,给前线的弟兄们送粮食和弹药。”
  哨兵不开腔了。
  赵明恩低声命令道:“快走!”
  游击队飞快地越过防线,马不停蹄向盘龙湾方向奔去。
  当赵明恩率领游击队冒着漫天风雪马不停蹄地奔回盘龙湾老营时,已是半夜时分。所有营房全部被敌人烧毁,大家只好钻进密林中生起篝火宿营。
  狂风怒吼,大雪纷飞,游击队战士们抱着枪和衣睡在雪地上。
  篝火旁,几位主要领导却在紧急开会。
  赵明恩说:“从现在起,部队开始在盘龙湾、笔架山、大小兰沟、大小圆包一带来回运动,每天不停地更换宿营地,给敌人布下迷魂阵。平时化整为零,以班为单位潜伏下来,零星地不留痕迹地打击零散的敌人和搞点儿粮食,需要的时候再集中起来。方针是,保存力量,以待时机,突围北上!”
  姚正元说:“我们每个党员、干部、战士,都面临着一场严酷的考验,我们要坚信共产党和红军战士的革命气节、决心和信念!”

  四十八
  桃园清剿指挥部里,李子猷茫茫然地停立窗前。
  参谋长在向杨晒轩报告说:“赵匪突围到佛爷坪之后,便突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杨晒轩说:“陕南方面没有发现敌情?”
  参谋长说:“没有!”
  杨晒轩说:“怪事,他们会插翅飞了不成?”他走到李子猷跟前问道,“子默兄,依你之见?”
  李子猷这个一贯冷傲的小诸葛,第一次露出了窘态,说:“这个……这个……”
  杨晒轩说:“李老兄,如今连鱼在何处都摸不清楚,你这赶鱼碰网之计……”
  李子猷略显愠怒说:“晒轩兄,究竟是鱼死还是网破,如今要下结论为时过早!”他走到参谋长跟前,吩咐道,“传令各部及各地民团,密切注意各的动向,哪怕有一点儿蜘丝蚂迹,也立即向我报告!”
  一九四0年二月,李子猷将其川陕“会剿”指挥部推进到桃园焦家河一带,倾全力缩紧包围,逼近巴山游击队营部。
  赵明恩果断选择了敌人的前线指挥部作为突破口,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提高游击队的战斗士气。
  游击队摸黑下山,于拂晓时发起攻击,袭击了敌指挥部,取得了胜利。
  赵明恩命令将带不走的缴获的枪支,全部下掉枪栓,砸弯枪筒,成排地放在敌指挥部门前。李子猷见了,简直气急败坏。
  可是,在艰苦转战的情况下,一个人称“义和尚”的游击队员,借在甘家垭放哨之机,枪杀了熟睡的营政委赵孔贤和警卫员,第一个投敌叛变。
  赵明恩马上决定大转移,把营部迁到老林最深处的光雾山。
  这天夜里,赵明恩被一阵咳嗽声惊醒,发现篝火微弱,战士们一个个在雪地上醒睡。他加了几块柴,循声找去。原来是王天海蜷睡在雪地上,不停地咳着。
  赵明恩关切地说:“老王,到火边去睡吧。”
  王天海说:“不。”
  赵明恩说:“悔不该当初让你留下,要是你跟肖桂芳他们走了有多好。”
  王天海说:“不,我能坚持到底!老赵,回想当初,我们没有相信何孝林同志,没有毅然执行中央的指示,这是我们最大的失着啊!”
  赵明恩说:“是的,现在才懂得了,周副主席的预料是多么富有远见,多么英明!”
  王天海说:“现在看来,一切都完了!”
  赵明恩说:“不,我们芦坝战役下来,只剩下五十六人,不是坚持到今天了吗?我没有丧失信心。”
  王天海说:“这就好,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可要保重啊!”
  哨兵带来两人,说:“大队长,欧主席和肖干事来了!”
  赵明恩和王天海激动地站起身,说:“老欧、桂芳!”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大家拥着他们来到篝火旁坐下。
  姚正元说:“你们冒着危险来给我们送粮,太感谢你们了!”
  赵明恩说:“乡亲们怎么样?李幺妹和金花呢?”
  肖桂芳哭了,说:“李幺妹和金花第一次上山送粮就被敌人抓住,敌人将她们杀害了!”
  众人听闻,又惊又痛!
  杨芝芳竟捂脸哭出了声。
  赵明恩劝慰道:“别哭了……”
  杨芝芳突然爆发般吼道:“都怪你!都怪你!是你逼着她们下山的……是你害了她们!”
  姚正元厉声说:“杨芝芳,住口!”
  赵明恩沉默着,痛悔的眼泪在篝火下闪着光,他喃喃地说:“说得对,都怪我,不光是金花,还有你们大家……”
  肖桂芳爱怜地注视着赵明恩,说:“你可瘦多了。”
  赵明恩说:“我想,你还是跟老欧下山去比较安全些。”
  肖桂芳泪光闪闪,说:“在这样的时候,我能不在你身边吗?”
  赵明恩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就负责照料老王,他的病很重了。”
  肖桂芳说:“形势这样险恶,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肖桂芳话音刚落,管青山和张绍祥带领的两支小分队便背着许多粮食和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管青山走到赵明恩面前,说:“报告大队长,我们完璧归赵,无一人伤亡。”
  赵明恩望着胜利归来的勇士们和一大堆战利品,拉着管青山和张绍祥的手,摇了又摇,激动万分地说:“快给我讲讲你们的行动过程。”
  管青山说:“我们游击小组走到半道上便遇到敌人的巡逻小分队走过来,他们见我们也是穿的国军服装,便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猛扑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二十五个敌兵,缴获长枪二十四支,短枪一支。我们走到桃园附近一座碉堡处,然后又大摇大摆地走进碉堡。上面的敌人还以为我们是去换岗的呢,于是,我们又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十二个敌人,缴获了重机枪一挺、长枪十一支、短枪一支、手榴弹五十柄,子弹五百发。剩下的就是绍祥兄的事了,由他给大队长汇报吧!”
  张绍祥呵呵大笑道:“我们手脚不干净,只能算是抢了!”
  赵明恩亦笑着说:“那你就说说怎么一个抢法!”
  张绍祥说:“我们走到敌司令部伙房门口,一个敌人哨兵正傍着墙头屙尿,被我一刀结果了性命。我们冲进伙房一看,十几个敌人把枪放在一边,正围着案板吃夜饭。我们一行十五个人也穿着敌军服装走进去,吃饭的敌人和伙夫都没在意,伙夫还以为我们也是换班吃夜饭的巡逻哨兵,便主动跟我们搭话:今晚你们咋饿得这么快?幸好我们把饭煮得早,煮得多,都热在锅里的,自己去舀吧!于是,我们便嘻嘻哈哈地走过去,向吃饭的那伙敌人发起突然袭击,也像管连长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二十四个敌人,缴获长枪二十二支、短枪两支、子弹三百发、手榴弹二十二柄、匕首二十二把,弄到粮食约五百斤、酥肉一箩筐、大米饭和馒头各两箩筐。这些还是热的呢,大家快过来趁热吃呀!”
  营地里立即传出欢声笑语,众人纷纷围过来,开心地把手伸进装馒头的箩筐里。
  赵明恩接过肖桂芳递给他的一个馒头,笑呵呵地说:“这赛诸葛李子猷也不过如此,人言他是巴山虎,依我看也就是一只巴山猫!”
  战士们情绪受到极大的感染,不禁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杨晒轩却在敌清剿指挥部里暴跳如雷:“混蛋,几个零星的残匪竟敢如此猖獗,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几个敌人军官吓得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李子猷却微笑着说:“杨司令何必发火呢?这好得很嘛!”
  杨晒轩不解其意,说:“嗯?赵明恩玩起耗子戏猫的把戏,弄得我们如此狼狈,李大主任反而洋洋得意,你是啥子意思啊?”
  李子猷说:“这不是几个零星残匪,这说明赵明恩又回到我的网里来了!”他大声对参谋长说,“我已完成了对赵匪的第一作战阶段,水已放干,现在开始收网捡鱼了!参谋长,命令雄狮团钻进网去,赶鱼碰网,把鱼一条一条给我抓出来!”
  敌参谋长说:“我马上通知雄师团行动。”
  敌人的雄狮团是从一万多“剿匪”部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悍人员组成,武器装备极其精良,动作神速,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便以连为单位钻进了密林。
  然而,莽莽林海,“鱼”在何处?
  敌雄狮团一个个走得精疲力竭,侦察员上前向团长报告:“报告团长,我们在这原始森林里钻了二十多天,怎么没有发现游击队的踪迹?”
  敌雄狮团长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口吐怨言道:“尽他妈瞎指挥,这打的是啥子鸡巴仗哟!就地宿营。唉,这鬼天气!赵明恩这狗日的哪是鱼,分明是条泥鳅,滑得很。依我看来,抓得到个球!”

  四十九
  雪地上,两个游击队战士押着一个瘦高个,匆匆向大队部走去。
  巴山游击大队部里,赵明恩与姚正元正在看地图。
  赵明恩说:“据小分队报告,敌人已缩小包围圈,派‘雄狮团’进山来找我们,我们与他们已兜了二十多天的圈子,看谁不怕冻!”
  “报告!”
  “进来!”
  战士报告说:“报告大队长,我们抓到一个行迹可疑的人,从他身上搜出一封给管连长的信,张副大队长怀疑是敌人的奸细,叫我们押送到大队部来。”说着递上信件。
  赵明恩看完信,大吃一惊,说:“把人押进来!”
  瘦高个被押进屋。
  赵明恩威严地说:“要想活着回去就老实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瘦高个说:“大队长饶命。我说实话,我是柳善初乡长手下的差使,他让我给管连长送信,不期被你们抓住了。”
  赵明恩说:“管青山跟柳善初是什么关系?这次派你来,还有什么目的?快说,不然老子毙了你!”随手拔出手枪在桌子上一拍!
  瘦高个吓得直打哆嗦,说:“我说我说,管连长与柳乡长的四姨太有染……”
  赵明恩猛地一把揪住那人的胸襟,圆睁双目道:“此话当真?”
  瘦高个嘶哑着说:“小人说的句句当真,如有半句假话,立即砍我脑壳!”
  赵明恩愤怒地一挥手,说:“押下去!”
  片刻后,赵明恩铁青着脸,把信递给姚正元,说:“你看看,什么东西,睡在我们身边的一枚炸弹。”
  柳善初的信是这样写的:“青山贤弟:闻听老弟为区区小事,得罪上司,屡遭训斥,险遭杀身之祸。你在赵部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气。今我军布下天罗地网,你们纵有孙猴子七十二般变化,也在劫难逃。古人曰:‘识时务者为俊杰’,贤弟是一个聪明人,赵明恩气数已尽,我大军不久将发动全面攻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身破之时,玉石俱焚!姑念你我弟兄一场,为兄焉能见死不救?怕你执迷不悟,特派心腹投书与你。见信之后,宜相机而归,李旅长已答应给你少校团副,待大军剿灭赵匪之后,另有升迁。届时,为兄忍痛割爱,成全你与黄氏百年之好。再说,黄氏为你日夜悬心,饮卧不安,连睡梦之中也念着你的名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去何从,望贤弟三思。从速决策。”
  待姚正元看完信,赵明恩猛喊一声:“杨芝芳!”
    “到!”杨芝芳快步进屋。
  赵明恩说:“带领警卫班,立即逮捕管青山!”
  杨芝芳大惊道:“大队长,这……”
  赵明恩严厉地说:“执行命令!”
  “慢!”,姚正元冷静地说,“不能冒失行动。小杨,去请他到大队部开会。”
  杨芝芳说:“是!”
  密林小道上,杨芝芳带着管青山踏着积雪,匆匆向大队部走来。
  赵明恩愤怒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焦灼地往门外看。
  姚正元说:“老赵,你冷静些!”
  赵明恩说:“这个败类!叛徒!这回我非杀了他不可!”
  姚正元平静地说:“老赵,从这封信上来看,管青山并没有通敌叛变行为,所以柳善初才写来这封劝降书。”
  赵明恩说:“上次为吴彪三姨太的事,大家为他说情,饶他最后一次,可他却和地主小老婆搞得火热!”
  姚正元说:“自打上次对他处分之后,他确实表现得不错,我们也没有发现他还有类似行为,至于他和地主小老婆勾搭一事,是在此之前或之后,我们也说不准。”
  赵明恩渐渐冷静了下来。
  姚正元说:“如今形势这么紧张,咱们可不能中了敌人的离间计,伤害了自己的同志。”
  赵明恩思索片刻,说:“好吧,那咱们考验他一下,看他对这封信的态度如何?”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管青山走进屋来,说:“大队长,又有情况?”
  赵明恩说:“老管,李子猷派出雄狮团来找我们,并不可怕,可恨的是附近民团和反动乡长帮他们带路,通风报信,咱们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尤其是上两的黄道仁和关坝的柳善初这两个坏蛋!你对关坝比较熟悉,搞柳善初的任务就交给你。你回去研究一下,尽快将方案告诉我。”
  管青山说:“保证完成任务!”
  管青山在返回直属连住地途中,路旁树丛传出轻轻的呼叫:“管连长,管连长”。
  管青山警觉地问道:“谁?”
  “是我!”给管青山送信的瘦高个战战兢兢地从树丛中钻出来。
  管青山大吃一惊,赶忙把他拉入树丛,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瘦高个惊慌地说:“是柳乡长派我来给你送信的。”说着把那封信交给管青山,“你们这儿太危险,我要回去了!”说完,慌忙向丛林里钻去。
  管青山急切地看着信。
  看罢,他紧张恐慌地思索了一阵,赶紧掏出火柴,把信烧毁,然后向大队部走去。
  管青山向赵明恩报告:“大队长,作战方案我们研究了,准备化装成敌人的巡逻队,绑上两个战士当作刚抓的游击队员混进关坝。”
  赵明恩高兴地说:“好,什么时候行动?”
  管青山说:“明天中午下山,黄昏进关坝。”
  赵明恩说:“嗯,老管,你还有什么事要汇报吗?”
  管青山说:“没有了。”
  赵明恩说:“过去,是你到关坝搞协调,跟柳善初关系不错,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呀!”
  管青山暗吃一惊,说:“我以脑袋担保!”
  赵明恩说:“据说,柳善初和你常有书信往来。”
  管青山矢口否认,说:“没有,这完全是造谣。”
  姚正元说:“老管,一个党员,在原则问题上,对组织可不能隐瞒。”
  管青山说:“政委,我……我真的没有隐瞒什么。”
  赵明冷冷地说:“他给你的信,还在你身上揣着呢!”
  管青山一惊,随即笑着说:“大队长,你们今天怎么突然怀疑起我来了,好吧,你们要搜出信来,就马上枪毙我。”
  赵明恩使个眼色,杨芝芳上前假装搜信,突然缴了管青山的枪。
  管青山惊惶地说:“大队长!”
  杨芝芳搜身,说:“大队长,没有信。”
  管青山恼火地说:“大队长、政委,你们这做得太过分了吧!”
  赵明恩不动声色,说:“把人带上来!”
  战士把瘦高个押了进来。
  管青山一看,吓得瘫软在地。
  赵明恩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叛徒!”
  管青山大叫说:“大队长,我错了,但我只搞了柳善初的四姨太,可我没叛变!我没向党说老实话,可我真的没有当叛徒呀!”
  赵明恩说:“信呢?”
  管青山说:“我烧了。”
  赵明恩说:“你心中有鬼!”
  管青山说:“我怕说不清楚,我想过把信交给你们,可信中说了我和黄氏的事,我怕你知道了饶不了我!那次为吴彪那婆娘的事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我怕……我可真的没有叛变呀!”
  赵明恩说:“哼!还要狡辩!”
  姚正元说:“先把他押下去!”
  杨芝芳和两个游击队员将管青山押了出去。
  赵明恩咬牙切齿地说:“这回我非亲手宰了这个败类不可!”
  李小元说:“我不同意枪毙他,因为吴彪小老婆事件在前,他怕暴露与黄氏的关系而掉脑袋,才对组织隐瞒信件,是符合情理的。我和他是从鄂豫皖过来的,比较了解他。他在思想作风、生活作风上都有严重的毛病,可他在对敌斗争上是坚定的,在这非常时期,我们要多团结一个同志,不能把同志推到敌人那边去!”
  赵明恩冷酷地说:“李参谋,是不是因为他在芦坝战役救了你,你就不顾党性,只顾私情呀!”
  李小元克制地说:“大队长,我正是为了党的利益才不同意你的意见。”
  王天海说:“我同意李小元同志的意见,万一错杀了同志,对革命的损失就大了!”
  赵明恩站起身来,说:“正因为是非常时期,如果我们丧失警惕,那对革命的损失就会更大!敌人已经用高官女人收买他,而他却隐瞒敌人对他的收买,这难道不危险,还不该杀头?”
  李小元激动地说:“杀吧,杀吧!杀到头,就剩你一个光杆司令!”
  赵明恩一击桌子,吼道:“李小元,你是不是管青山的同伙?”
  李小元满脸怒气地向禁闭室走去,一个持枪的战士在来回走动。
  李小元走近,叫道:“孬娃子。”
  孬娃子说:“李参谋。”
  李小元说:“大队长叫我把管青山带去谈话。”
  孬娃子打开锁。
  李小元说:“走吧,到大队部去。”
  二人走在丛林小路上,李小元突然把管青山拉入丛林。
  李小元为管解开绳子,小声说:“老管,你快跑吧,大队长天一亮就要枪毙你!”
  管青山说:“李参谋,我,我真的没叛变!”
  李小元说:“我相信你,你快走吧,最好能想法去延安!”
  管青山说:“你放了我,大队长一定会杀了你,我们一起走吧!”
  李小元说:“别管我,杀就杀吧!”
  管青山说:“不,死了太冤枉!走,咱们一起走!”
  管青山拉着李小元飞快地消失在丛林中。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管青山和李小元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奔跑着,途中与敌人巡逻队遭遇。
  他们开枪打死了两个敌人,立即遁入丛林。敌人紧追不放,李小元中弹倒下。管青山未发觉,仍在飞跑。
  敌人甩掉了,丛林寂静了。
  管青山轻轻地呼唤:“老李!老李!”
  他回头一看,哪里还有李小元的影子,四处找了一阵没找着,便狠狠心,转身钻入丛林。

  五十
 
 巴山游击队大队部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赵明恩说:“由于管青山和李小元的叛变,敌人会从他们口中掌握我们的活动情况,我们应立即转移到篙坝、白头滩,转战三角岩。兵分两路,一路经庙坝、小坝、磨子河坝去猪洞子同另一路会合后,设临时大队部于白庙河。”
  姚正元对杨芝芳说:“通知部队,马上出发!”
  巴山游击队一行人员快速行进在去往篙坝的路上。
  肖桂芳扶着王天海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
  王天海走不动了,靠着大树坐了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在一阵呛咳之后,他吐出了一口鲜血。
  肖桂芳说:“老王,我背你走。”
  王天海说:“桂芳,别管我,我歇一会儿就会跟上来的。”
  肖桂芳抓出一点儿油米子,说:“你是饿了,吃点油米子吧!”
  王天海说:“你留着,桂芳,我恐怕是不行了,你去把大队长找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肖桂芳说:“我马上去。”
  王天海说:“你等等,你跟他说,我尽了我的力量,没有怕死,我希望他……在这困难时期……要冷静,坚持……去延安……”
  肖桂芳说:“你别说了,我去找他来!”
  肖桂芳慌忙走了。
  王天海喃喃地说:“去延安……去延安……”
  他掏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喃喃地说:“去延安……”
  “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声!
  纷纷白雪从大树上飘洒而下……
  再说管青山狼狈不堪地跑到柳善初大院门口,犹豫不决地走来走去,终于,他下定决心叩响了大门上的门环。
  “谁?”里面传出恶狠狠的询问。
  “给你们乡长通报一下,说有个姓管的人找他。”饥寒交迫的管青山沙哑着声音说。
  “你等着。”
  管青山警惕地躲在黑影里。
  一会儿,大门开了,柳善初立在台阶上四下看着,低声呼唤:“管贤弟,管贤弟……”
  管青山从黑影里出来,叫道:“柳乡长。”一闪身进了大门。
  柳善初说:“快请到堂屋!”
  管青山跟随柳善初进了堂屋,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气不可待地说:“有吃的没有?……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柳善初对管家说:“快去弄点儿吃的呀!”
  柳善初大为兴奋地说:“管贤弟,你收到我那封信了?”
  管青山说:“为你那封信,我差点儿掉了脑袋!”
  柳善初说:“怎么,被赵明恩拿获了?”
  管青山说:“可不!他把我关起来,要枪毙我,幸亏一个朋友把我放了,我们一起跑出来。半路上,他被打死了,我在山上转了三天,饿得路都走不动了,没法子,只好来找你。”
  柳善初说:“好好,你今晚住下,明天我带你去桃园见李旅长。”
  管青山说:“不,我可不当叛徒!”
  柳善初说:“那贤弟准备往哪儿走?”
  管青山说:“我想,我在老兄这里躲几天,再借点儿盘缠回老家。”
  柳善初满口答应,说:“好吧,你我朋友一场,老夫资助你回去!”
  管家端上饭食、酒菜。
  管青山狼吞虎咽吃起来。
  他实在太疲倦,吃着吃着,便伏在桌上打起鼾来。
  柳善初叫他说:“管贤弟,管贤弟,我扶你到上房休息。”
  管青山没有回答,只有深鼾声。
  柳善初小心地抽出他的手枪,喝声:“绑起来!”
  几个家丁把管青山捆绑起来。
  管青山惊醒,说:“柳乡长,这是干什么?”
  柳善初奸笑道:“委屈贤弟一下,明天送你到桃园请赏!”
 
  五十一
  桃园清剿指挥部里,杨晒轩和李子猷正在大骂雄狮团长。
  杨晒轩说:“你们雄狮团进山快他妈一个月了,怎么连个游击队的影子也没有找着?”
  雄狮团长说:“司令,大巴山方圆数百里,随便什么地方藏个百把人还不容易?真他妈比大海捞针还难!”
  副官进来说:“报告,关坝乡长柳善初抓到了巴山游击队直属连连长管青山!”
  李子猷跳起来,问道:“在哪里?”
  副官说:“已送到指挥部!”
  杨晒轩说:“马上带来见我!”
  柳善初随士兵押管青山走进敌司令部。
  柳善初说:“杨司令、李旅长,他就是管青山,游击队直属连连长,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杨晒轩说:“说吧,赵明恩的大队部在哪里?不说,老子就枪毙你!”
  管青山明知必死无疑,遂缄默不语。
  李子猷走到管青山面前打量他。
  李子猷赞赏地说:“听说你是赵明恩手下的一员猛将,今日一见,果然是条汉子!来呀,松绑!”
  柳善初一惊,说:“旅长!”
  李子猷说:“管连长,请坐!”
  管青山坐下。
  李子猷关切地说:“管连长,怎么落得如此地步?”
  柳善初说:“赵明恩怀疑他私通国军,要杀他,他就跑出来的!”
  李子猷说:“这个赵明恩,太不识宝爱才,也太不讲义气了!”
  杨晒轩说:“你给赵明恩卖命有什么好处?不如到我手下来,我给你个团副当!”
  管青山说:“……不!”
  李子猷说:“管连长,有何打算?”
  管青山说:“我想回安徽老家。”
  李子猷爽快地说:“好,我李某人敬佩你是条好汉!副官,给管连长两百大洋!”
  副官说:“是!”
  李子猷说:“你太疲劳,休息两天,我给你开个通行证,放你回老家。”
  管青山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李子猷对副官说:“带管先生到客房休息,一定要给我招待好了。”
  副官带管青山走出司令部。
  李子猷得意忘形地对雄师团长说:“此人的作用远超过你的雄师团,我的放水捉鱼大计将由他来实现,大家就等着看我的好戏吧!”
  杨晒轩却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三天之后,李子猷走进管青山的客房,只见管青山坐在那里抽闷烟,从他面上的神色来看,疲劳已经得到完全恢复。
  管青山见了李子猷,难免有些紧张和尴尬,便赶紧站起身来。
  李子猷笑眯眯地说:“管先生请坐。”摸摸被子,故作关心地说,“太薄了嘛!”
  管青山说:“不薄。”
  李子猷笑着说:“啊,你们练就在雪地睡觉不盖被子的功夫,真是令人惊叹呀!”
  他随便地走到管青山身旁坐下,说:“管先生在老家干什么,家里还有人吗?”
  管青山说:“种田的,家里没有人了。”
  李子猷说:“兄弟为管先生着想,你不如不回老家,我给你写封信,让成都的朋友给你找点儿事做,或者做点儿生意,你意下如何?”
  管青山说:“这……谢谢旅长。”
  李子猷说:“我想,如果管先生还想回到共产党那边去,他们是会怀疑你的。你们的纪律严明,我是久闻了的,你不如就在成都安家?”
  管青山低头无语:“……”
  李子猷说:“听说,管先生对柳家黄氏颇有好感,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已让柳善初派人连夜给你送来,今晚就在这房间里成亲。成人之美嘛……”
  管青山大吃一惊,身子明显颤抖了几下,思想斗争异常激烈。
  李子猷说:“好,你何去何从,自己拿主意,我失陪了。”
  李子猷起身准备出屋。
  管青山说:“旅座!”
  李子猷停步。
  管青山说:“旅座对我如此厚爱,我……愿意留下,为旅座效犬马之劳。”说着跪倒在地。
  李子猷大喜过望,说:“管先生请起,好,我任命你为雄师团少校团副!走,随我到指挥部去。”
  管青山已身着国民党少校军装,在向杨晒轩、李子猷出卖游击队的机密。他立在墙壁上的地图前,向众人介绍说:“游击队现在还不足两百人枪,大本营就设在盘龙湾的一处密林中,共有三个秘密大队部,主要活动是在大小园包一带,活动规律是昼伏夜出,平常化整为零,以班为单位,分散活动,以小股力量打击国军,有大的行动再集中起来。目前供给已成严重问题,每天只有野菜煮雪水,武器弹药也残缺不全。”
  李子猷说:“好,我立即再派一个团进山搜剿!”
  管青山说:“旅座,我认为不可。”
  李子猷说:“讲!”
  管青山说:“这茫茫巴山,山高林密,岩洞无数,最害怕游击队分散活动,三个一群,五个一伏,你到哪里去搜?再说,他在暗处,你在明处,随时可遭冷枪杀伤。”
  李子猷大骇道:“依你之见?”
  管青山说:“我建议旅座以毒攻毒,旅座何不效法赵明恩的办法,成立一支精悍的特工队,一律便衣,钻进山里,用游击战打游击队,不上半月,定可剿灭。”
  李子猷抚着管青山的肩,说:“果然是智勇双全, 我立即成立一支二百人的特工队,委任你为中校队副。”
  管青山说:“感谢旅座栽培!”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这是我所知道的游击队的交通人员名单。”
  李子猷狂喜道:“太好了,我给你记一功,先休息去吧!”
  管青山下。
  杨晒轩对李子猷叹服道:“子猷兄,你可真是个‘小诸葛’呀!”
  李子猷自谦道:“诸葛亮智收姜维,我不过依样画葫芦罢了!”
  他厉声对外叫道:“副官!”
  副官应声进屋。
  李子猷递过名单,吩咐道:“派专人送到南江县、南郑县、通江县、巴中县、旺苍县各宪兵队,按名单,立即逮捕。”

  五十二
  巴山游击队盘龙湾密林大队部,管青山带特工队前来包围,却不见游击队的影子。
  特工队长张正武不信任地瞟着管青山说:“怎么回事?”
  管青山肯定地说:“赵明恩肯定转移到大小园包!”
  “追”!张正武命令。
  残阳的余晖映着壁立险绝的群峰。赵明恩在丛林中步履艰难地走着。融化了的雪水从光秃秃的山毛榉枝上滴落到他头上。他大口地吸着自卷的土烟,踏着落叶,沉入痛苦的回忆……
  何孝林说:“周副主席担心你们孤军作战,不能在山上久留,指示你们解散部队,化整为零,奔赴延安。”
  张绍祥说:“如果,国民党动用正规军,大规模来围剿我们,我们的处境的确很危险,中央考虑到这个情况,让我们去延安,是完全正确的。”
  王天海说:“……我们四面被包围,远离红军主力,长期蹲在山上是没有出路的,我们应该执行中央指示,早点去延安!”
  赵明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一口闷烟吐向天空。
  张绍祥走来,问道:“大队长,你在想什么?”
  赵明恩说:“我们要是执行中央的指示,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这责任全在我呀!”
  姚正元说:“老赵也不必太自责,这责任也不能全归你。中央第一次派人来宣布要求我们巴山游击队下山的精神与当初红四方面军总部的指示精神相差太大,再说何孝林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党中央派来的代表,你的谨慎是有道理的。你要求见到徐向前的亲笔信才带队伍到延安,这一点儿也不过分。因为我们巴山游击队是红四方面军的留守队伍,突然来个和国民党搞统一战线的中央命令,实在很难相信。”
  赵明恩说:“但是,从延安到我们巴山游击队根据地的联系太过艰难,中共中央第二次派人与我们联络的人又在汉中遇害,我们巴山游击队又错过了利用国共合作求生存的机会,导致国军开始了对我们如此大规模的围剿。”
  张绍祥说:“大队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还是可以想方设法,分散突围去陕西的。我知道一条路,走上元关,过淅水河,进华阴县,到镇平休息一天。待天黑过玉门,歇兰田山上,直奔延安见到毛主席!”
  赵明恩果断地说:“好,就是讨口要饭也要去延安,咱们立即开会,具体研究一下。”
  赵明恩掏出身上唯一的一块豆腐干,用匕首将它切成36小块,一一分发给大家。这就是巴山游击队最后的团年饭,这一天是一九四0年二月八日(正月初三)。
  “大队长,管青山带着敌人追上来了!”这时,杨芝芳气喘吁吁地奔来报告。
  赵明恩怒不可遏地骂道:“这条狗,通知部队,进入阵地。”
  游击队员卧倒在地上,准备迎敌。
  山坡上,敌人特工队趴在雪地上与游击队对峙着。
  管青山躲在一棵大树后,扯起噪子叫喊:“赵大队长,兄弟们!我是管青山,我知道你们已经弹尽粮绝了!我们已经在大巴山坚持了五年,算是对得起革命了!你们赶快过来吧,李旅长招贤纳士,对我很好!大队长,同志们,兄弟们,别再执迷不悟了!”
  赵明恩愤怒地骂道:“管青山,你这个可耻的败类!叛徒!”随即一梭子弹扫在大树上!
  管青山吓得滚爬到一块大石后面,再不敢出声。
  敌特工队长挥着手枪,喊道:“弟兄们,往上冲呀,捉住赵明恩官升三级,钱赏五千!”
  “冲啊!”特工队的亡命徒端着枪往上冲。
  游击队阵地,赵明恩愤怒地吼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哒哒哒……”
  特工队不愧是李子猷的精华,一批倒下,另一批又冲了上来!
  敌人的火力更猛了,打得阵地前雪土飞腾,游击队员伤亡惨重。
  赵明恩说:“老姚,敌人越来越多,估计雄狮团也赶来了!传令班和我留下掩护,你和老张赶快走猴子岩,经白坝、台上、芦坝、庙坝,往白岩河转移,这条路管青山很可能不知道。”
  姚正元说:“不,我留下,你带队伍先撤。”
  赵明恩严厉地说:“老姚,别争了,快执行吧!”
  姚正元感情复杂地握了一下赵明恩的手,带着部队迅速钻进密林深处。
  赵明恩突然发现肖桂芳在阵地上为伤员包扎。
  他躬腰跑过去说:“桂芳,你怎么还不走?”
  肖桂芳看也不看他,继续为伤员包扎。
  赵明恩抓住她说:“你听见没有,我命令你撤下去。”
  肖桂芳注视着他,热泪在眼眶里直闪动,轻声说:“你别对我这么凶,我只要你这一次,让我跟你在一起……”
  赵明恩的心顿时软了,温柔地说:“也好,你别乱跑……”
  敌人冲上了前沿。
  赵明恩猛地端起机枪,大吼一声:“杀呀!”向敌人猛烈扫射。
  传令班的战士打得眼红了,敌人又一次被压了下去!
  “轰轰轰!”敌人的炮弹在游击队阵地上爆炸。
  突然,一发炮弹落在赵明恩身边。
  肖桂芳一声惊叫:“明恩——”随即猛地扑在即将爆炸的炮弹上。
  “轰!”的一声巨响,浓烟过去,肖桂芳已无影无踪!
  “桂芳!”赵明恩发出一声异样的嘶喊!
  他发狂地到处寻找着,在泥土里刨挖着,企图找到肖桂芳的遗体!
  突然,他发现了被炸得残缺不齐,沾满血迹的那本笔记本。
  他翻开扉页,是那首他赠给她的裴多菲的诗,斑斑笔迹,涂染得只能辨认出“自由”二字。
  “桂芳……”他捧着它,热泪如泉涌。
  敌人的冲锋又开始了。
  赵明恩揣起笔记本,一把夺过身边战士手中的机枪,跃出掩体,发狂地向敌人扫射。
  六个战士一齐喊起来:“班长,快把大队长拖走,我们掩护!”
  杨芝芳不由分说,架起赵明恩便跑,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阵地上,战士们子弹打完了,手榴弹也扔完了!大批的敌人拥上来,战士们便与敌人拼刺刀,直至全部壮烈牺牲。

  五十三
  白雪皑皑的山路上,赵明恩和杨芝芳追上姚正元、张绍祥。
  他们只剩下二十几个人了,战士们遍体鳞伤,血迹斑斑,长裤都被撕磨成了破烂短裤。
  呼啸的北风像刀片一般刮着,他们拖着沉重的双腿顽强地走着,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深深的脚印……
  管青山带着特工和雄狮团辨认着脚印,跟踪追击。
  疲惫不堪的游击队战士一头倒在雪地上,有的刚一触地便睡着了。
  张绍祥把自己唯一的一点儿炒面分给大家。
  战士们闭着眼,抓着雪,吞着食。
  赵明恩望着可爱坚强的战士,眼中噙着泪水,慢慢地站起来,沉重地说:“同志们,因为我没有执行中央的指示,导致了今天的局面,我向大家作检讨,请同志们相信我,我不会成为革命的叛徒,共产党绝不向敌人投降!”
  战士们齐声响亮地回答:“大队长,我们相信你!”
  “你走到哪!我们跟到哪!”
  “活,咱们在一起!死,咱们也在一起!”
  赵明恩下令说:“快撤!”
  他们刚转身跑几步,发现后面已有敌人。
  姚正元:“退路已被敌人掐断了!”
  敌人从三面包抄上来!
  赵明恩与姚正元、张绍祥三人紧急交换意见,由姚正元带几名战士抢占右边高地,张绍祥带十几个战士抢占左边高地,他和杨芝芳带剩下的游击队员挡住正面来的敌人。
  枪声大作。
  一场更加残酷的战斗打响了。
  左边高地,姚正元和战士们顽强地抗击着敌人。
  战士们一个个地壮烈牺牲。
  姚正元躲在大石后,不慌不忙地瞄准敌人,弹无虚发。
  右边高地上,张绍祥吩咐道:“注意隐蔽,瞄准了再打!节约子弹!”
  阵地前敌人伤亡惨重。
  孬娃子爬过来说:“副大队长,岩边有葛腾,可以爬下岩去!”
  张绍祥说:“好,孬娃子,你带领大家撤下去,我掩护你们!”
  战士们一个个抓着葛藤溜下山去。
  最后,张绍祥也顺着葛藤滑了下去。
  正面阵地上枪炮声停止了,呐喊声也消失了,山野静悄悄的。
  阵地上,只剩下负了伤的赵明恩和杨芝芳两人了。
  赵明恩望着阵地前横七竖八的敌人尸首,嘴角浮现了一种满足的微笑。
  他看见躺在身边的战士小牛,两眼望着天空,便伸手抹闭了小牛的眼睛。
  杨芝芳死人一般仰躺在雪地上,目光呆滞,绝望地看着天空。
  天边有一朵孤独的云。
  山下传来敌人的喊声:“赵明恩,投降吧,杨司令答应给你一个师长当——”
  赵明恩紧握手枪,寻找着喊话的目标。
  杨芝芳豁然挣扎着坐起来,绝望地说:“大队长,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
  赵明恩说:“两个人也要和敌人血战到底!”
  杨芝芳又无力地躺下,说:“大队长,我不行了,给我一枪吧!”
  赵明恩抱住他,眼里光芒四射,坚定地说:“芝芳,咱们宁死不当俘虏。来,我们爬过去,跳崖!”
  两人向崖边爬去。
  崖边,赵明恩突然发现崖边挂着粗大的葛藤,欣喜地说:“小杨,咱们滑下去,还有活路!”
  两人顿时来了力气,挣扎着,咬牙缓缓地滑下山去。

  五十四
  姚正元躺在雪地上喘气。
  山下传来管青山的叫喊声:“大队长,快来吧,杨司令答应给你一个师长——”
  姚正元在身上藏好一支手枪,爬到岩边,对山下喊道:“管青山,老子是姚正元,你们杨司令给我个什么官呀!”
  管青山说:“姚政委,我保证给你个团长——”
  姚正元说:“你他妈说话可要算数?”
  管青山说:“绝对算数,不信,让张团长给你说!”
  姚正元挣扎站起身,踉跄着向山下走去。
  管青山躺在大石后,叫道:“姚政委,你把枪扔了再过来!”
  姚正元把手中的枪扔在地上,向管青山走去。
  管青山离开大石,向姚正元走来。
  姚正元说:“管青山,你他妈的别骗我!”
  管青山说:“我拿脑袋担保!”
  姚正元说:“不行,得让你们张团长给我立个字据!”
  管青山说:“好吧!”
  他刚一转身,姚正元迅速掏出手枪。
  “砰砰砰!”枪口喷出火焰,终于处死了这个可耻的叛徒。
  敌人的轻重火力一齐向姚正元射去。
  姚正元含笑倒了下去!
  密林中的小溪边,赵明恩和杨芝芳洗涤伤口,用草药敷上,撕下衣服包扎着,随后,他们吞食着采来的野果充饥。
  赵明恩观察着附近的动静,迅速穿过山路,走入丛中。
  杨芝芳跟着穿过山路,忽见路旁巨石上贴着悬赏捉拿赵明恩的布告。他愣怔了一下,迅速跑去撕下布告,钻入丛林看着布告上面的内容。
  赵明恩轻声呼唤:“小杨,杨芝芳!”
  杨芝芳赶紧扔掉布告,循声找去。
  赵明恩与杨芝芳相互搀扶着,千辛万苦地走到杨坝的猪槽沟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赵明恩抬眼发现附近有一个老百姓看守庄稼的窝棚,便对杨芝芳说:“走,咱俩到那个窝棚里去过夜,没准还能找到吃的。”
  赵明恩和杨芝芳走进窝棚,果然在草堆里找到了几个没有啃干净的烧苞谷,二人如获至宝,立即捡起来放到嘴边啃起来。啃完几个烧苞谷,两人躺在窝棚里的乱草堆里。肚里进了点食,精神头也就立即上来了。
  杨芝芳说:“大队长,我们往哪儿去呀?”
  赵明恩说:“我估计敌人怕我们突围去陕南,因此北面的防守一定很严,咱们往东走,过通江,回我家达县去,咱们把伤养好了,就去延安。或者,再把队伍拉起来,继续跟敌人干!”
  杨芝芳绝望地说:“拉起来再干,还不是同样的下场……”
  赵明恩吃惊地说:“你说什么?”
  杨芝芳辨解地说:“我们负了伤,又没吃的,能走那么远吗?”
  赵明恩说:“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
  沉默了一阵,杨芝芳试探地说:“大队长,我有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赵明恩说:“说吧!”
  杨芝芳说:“咱们可不可以暂时过那边躲两天——”
  赵明恩呼地抬起身子说:“什么?”
  杨芝芳说:“我是说,假的,咱们养好了伤,瞅准机会,跑出去,再……”
  赵明恩掏出手枪,对着杨芝芳说:“住口,你干脆拿我的脑袋去向敌人讨赏吧!”
  杨芝芳跪在地上,哭着说:“大队长,我错了,我这完全是为了你呀!”
  赵明恩收起枪,说:“小杨,咱们是共产党员,投降,哪怕是假投降,想也不能想!”
  夜雾降临,山野被浓雾遮盖起来,一弯残月挂在天边,远处传来一阵野狼的哭嚎。
  赵明恩疲倦地睡着了,杨芝芳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听着赵明恩的鼾声和山上的狼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一幕幕令他刻骨铭心的往事,特别是为金花的事遭赵明恩的怒斥并关禁闭的事。他心一狠,伸手掏出匕首,轻轻地摸向赵明恩。
  赵明恩熟睡着,发出沉稳的鼾声。
  杨芝芳颤抖地将匕首刺向赵明恩的心脏!
  赵明恩惊骇地坐起来,睁大眼睛,愤怒地盯着杨芝芳,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倒了下去。
  一个在敌人四面包围中奋战五年,让敌人胆战心惊的传奇英雄,就这样默默地被叛徒夺走了生命!
  杨芝芳也被自己的行动吓傻了,突然发疯似的号叫起来!
  他失神而惊怕地跑出窝棚,胡乱地大叫着:“来人呀!来人呀!我把赵明恩杀了,是我杀的呀……!”
  黑夜的丛林里,传来恐怖的狼嚎声。
  月牙钻进乌云,天地一片黑暗。
  只见群山像凶猛的野兽蹲伏着。
  北风狂虐,撕心裂肺!
  太阳出来了,受尽严冬摧残的大巴山,好像在对太阳倾诉着……
  两座雄峰对峙的大山脚下,有一条很宽的河流,湍急的河水,奔腾喧嚣着流向远方。
  这时,从山脚下的溶洞里面漂浮出一支木伐,渐渐地看清楚了,原来是张绍祥率领的一支由十个人组成的巴山游击队队伍,一人不少地保存了下来。
  下了木伐,他们一步步顽强地向山上爬去。
  这支衣衫褴褛却坚强智勇的小队伍,终于爬上了山顶。
  他们向着这块洒满了战友鲜血的土地,这宁死不屈、峨嵋雄浑的大巴山敬了一个军礼,也是最后一个军礼。
  他们向着北方走去,走去……

  尾 声
  赵明恩的头颅被杨芝芳割下,向国民党当局请赏去了,当地老百姓连夜将没有头颅的英雄遗体掩埋。为防止敌人掘坟,他们在坟上栽上树木,取名“财神庙”。赵明恩死后,李子猷派了许多匪兵找尸体,找不到便恼羞成怒,把参与运尸体的其中三个村民活埋,还有一个惨遭剐刑。
  李子猷下令把赵明恩的首级挂在南江县城一棵苦楝树上示众三天,后被老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半夜偷取下来,埋葬在后山的一个岩洞里。
  当年小叫花子出身的杨芝芳是在奄奄一息时,被赵明恩从雪地里相救,收留下来一直跟在身边,把他当亲兄弟一样相待。赵明恩带他突围出来,原本可以再竖巴山游击队大旗,再干一番大业。令人痛心疾首的是,一位顶天立地、叱咤风云、连李子猷上万大军都拿他无可奈何的英雄,却死于自己最贴心的“兄弟”之手。
  不过,英雄的头颅并没有给杨芝芳换来什么荣华富贵。解放后,人民政府查清了叛徒杨芝芳的罪行,在南江县城公园坝当众枪决,这个可耻的叛徒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其实,刘子才跳进上两河并没被淹死,而是被当地的一位山民救了起来。养好伤后,他买了九十多斤棉花,取道钢溪河、大核桃树、大河口、下两河口,到南江县长池一位游击队员家中,化名陈机匠,以纺纱织布为掩护,这位游击队员正是半年前赵明恩派遣他回家乡潜伏的朱永安。二人决定共同执行赵明恩的战略意图,在长赤坝发展组织,建立根据地,为巴山游击队寻找一条退路。
  一天,朱永安从外边回来,爬上刘子才藏身的楼上,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
  刘子才愣住了,急问:“永安,出了什么事?”
  “老师长,由于管青山的叛变,咱们巴山游击队全完啦……”
  “啊!赵明恩呢?”刘子才迫不及待地问。
  “被杨芝芳杀害了!他提着人头到敌人那里领赏,现在敌人还把赵大队长的首级挂在南江县城一棵苦楝树上示众呢!”
  刘子才听了这个噩耗,一串泪珠从那憔悴的脸上滚落下来。
  朱永安接着说:“杨芝芳投敌后,李子猷封他担任南江县特务队长,充当敌人的鹰犬,每天带人四处搜捕巴山游击队失散人员和与游击队有关人员,一时间南江县城监牢里人满为患。”
  刘子才愤怒地说:“杨芝芳这个可耻的叛徒,我早晚要亲手宰了他!”随即猛地站起来,一头撞在低矮的屋顶上,坚定地对朱永安说,“永安,巴山游击队的使命全靠我俩承担啦!”
  “老师长,我们怎么办呢?”
  刘子才果断地说:“把失散的游击队和红军组织起来,重建巴山游击队。要让李子猷知道,巴山游击队没有完,还在继续战斗,绝对不能给李子猷半点儿安宁。我们要消灭国民党反动派,把革命进行到底,决不辜负党中央和川陕革命根据地人民的希望。”
  “老师长,我听你的。”朱永安坚定地说。
  从此以后,二人便有一个分工,朱永安外出联络失散人员,刘子才则夜以继日地织布,为重新组建的游击队员缝军衣。他不停地织啊,织啊!把他对党的忠诚织进了布里,把他的热血织进了布里,把他的希望织进了布里,那来回飞穿的梭子好像革命同志从四面八方奔来,那织成的洁白的布面好似奔走的阳光大道……
  这一天,楼下突然传来朱永安惊喜的叫喊:“老师长,快下来,快下来,你看谁来啦!”
  听到叫喊,刘子才忙停下织布机,跑下楼一看,只见朱永安身旁站着一个青年女子,望着他大声叫道:“刘子才同志,我可找到你们啦!”
  刘子才惊愕地望着这位陌生女子,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刘书记,你不认识我了?”陌生女子说道。
  刘子才茫茫然地摇摇头。
  “她叫唐成英,原来是我们长赤县少共书记,巴中县委妇女部长啊!”朱永安介绍说。
  “哦!记起来了,那时我还在绥定担任道委书记。你不是随大部队北上了吗?”
  唐成英叹息一声,便一口气把红四方面军与中央红军会合不久便产生分歧,造成红四方面军南下严重受挫,三翻雪山两过草地与中央红军再次会合时,由当初强渡嘉陵江时的十万之众剧减到一半以上的经过讲了一遍。
  唐成英难过地说:“我与红军大部队失去联系后,吃尽千辛万苦,一路讨口要饭才回到家乡,原打算投奔你们守留阵地游击队,继续与国民党反动派斗争。谁知回到家乡长赤坝,才从朱永安同志口中得知你们这支部队失败了。”接着,她坚定地说,“刘师长,你带领我们继续干吧!把所有失散人员全部组织起来,重新组建巴山游击队。我们要为死难的烈士报仇,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啊!”
  “我与朱永安同志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这口音老改不过来,一出去就会被敌人发觉。”刘子才急得直跺脚。
  “由我和唐成英同志外出联络,你坐在家中指挥就行了。”朱永安插话说。
  “对,刘师长,你领着我们干吧!”
  “好,我们一定要把巴山游击队的旗帜重新竖起来!”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唐成英、朱永安很快便联络到了五十多个失散红军和巴山游击队幸存人员,他们时刻准备消灭敌人,壮大革命力量。
  一天,刘子才吩咐朱永安去南江县城卖布,顺便侦察一下敌情。
  朱永安卖掉布后,正四处侦察,突然被到处搜寻游击队员的叛徒杨芝芳发现了。杨芝芳知道当初赵明恩派朱永安潜回老家执行的是一项什么任务,这里面肯定大有名堂。于是他不动声色,采取放长线吊大鱼的手段,妄图将长赤坝游击队地下组织一网打尽。
  于是,这个可耻的叛徒率领一帮特务,暗暗跟踪朱永安。到了长赤街上,朱永安发觉情况不妙,趁着赶集人多逃脱了。
  杨芝芳带人一路打听出朱永安的住址,迅速赶到村子,将朱永安的院子包围起来,而刘子才仍在楼上织布,对突发情况一无所知。
  当特务们从楼上把刘子才押下来时,杨芝芳大惊失色道:“啊,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在上两河口跳河自尽了吗?怎么跑到这里躲藏起来了?”
  刘子才啐了杨芝芳一口,骂道:“你这条披着人皮的豺狼,都怪老赵当初瞎了眼!”话没落音,便飞起一脚踹向杨芝芳。
  杨芝芳闪身躲过刘子才这致命的一脚,嘲讽道:“刘子才!刘大师长!你这条漏网大鱼又自己钻进我的网里,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这颗人头的价值不比赵明恩低呀!”随即,他向众特务一挥手,“弟兄们,把刘子才押回县城领赏去!”
  刘子才被反动派逮捕后,被关押在南江县第二看守所,见到了赵大德、万明富等游击队员。他满怀深情地鼓励赵、万等人:“你们啥都不要管,全算我的。要死,我一个人去死,你们出去就继续干革命。”
  匪首李子猷软硬兼施,用尽了酷刑逼供,耍尽了花招诱降,刘子才自始至终英勇不屈。一九四零年六月,他被国民党反动军阀李子猷杀害。
  历时五年之久的巴山游击队,至此彻底不复存在!
  但革命的火种却并没有被国民党反动派的嚣张气焰所扑灭,王世凤领导的川东北游击队一直打着巴山游击队的旗号,与国民党反动派长期进行着不屈不挠的斗争,川北地下党活动也一直坚持到解放前夕……
  血腥镇压巴山游击队的恶魔李子猷,居然在一九五零年十二月混进川北行署当了监察委员会政法处长。但再狡猾的敌人也逃脱不了人民的法网,一九五二年八月二十日,李子猷终于被押上了历史的审判台。
  罪犯李子猷在向人民认罪书上自供:“在国共合作抗日,国难当头之时,我以北上抗日为名,欺骗游击队,而并不到前线去抗日,把枪口对准共产党,对准了巴山游击队,这是我的罪恶之一。”
  “赵明恩、刘子才等人不愿投降,确是他们对共产主义认识之精深,对共产党的忠诚。是我把他们杀害了,这是我的罪恶之二。”
  ……
  一颗正义的子弹结束了这个双手沾满巴山游击队和川陕革命根据地人民鲜血的刽子手的罪恶生命。
  一九八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徐向前元帅听了巴山游击队的始末后,热泪盈眶地说:“了不起啊!巴山游击队能坚持长达五年之久可真不容易啊!巴山游击队的功绩是永不磨灭的!”

 
  作者简介:远山本名何文明,川陕革命根据地中心所在地南江县人,定居北京30多年。原中国电影文化发展中心影视部主任、中国军事文化研究会铁道兵文化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国际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中润海天传媒科技(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上海东方电影艺术学院客座教授、海南省乡土文化研究会顾问。
  1968年3月参军,复员后长期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和出版各类题材的文学作品500多万字,其中多部获奖并搬上了银幕和银屏。著有长篇小说《扬雄外传》、《陶三春传奇》、《巴山女红军》、《青山遮不住》、《远山在呼唤》、《铁血巴山》等。1985年步入影视圈,先后自编自导各类题材的影视剧四十多部,其中多部获奖。
  反映红四方面军巴山游击队的同名电影《铁血巴山》正在筹拍之中,拟定2019年12月在汉中、巴中境内开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