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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之眼

李楠2019-04-08 18:34:53

蝴蝶之眼
 

 
金镇是阿华的老家,却不是阿华的根。用阿华的话讲,这片土地给他的只有惨淡,没有片缕的温暖可言。“我更愿意将那里叫‘镇金’(震惊),老家只剩个屋架子,回家更像走马观花,好比是荷花池里着了火——藕燃(偶然)的问题。”
阿华其实还不满二十岁,初中没毕业,和父亲来H市也有五六年了,逡巡在各个工地,一家人住在城郊出租屋中,有个哥哥在H市读大学。

H市作为沿海特区,阿华这样的年轻工人如过江之鲤。每天收工挤上公车后,阿华看着城里架设的钢筋水泥堡垒,都在心里默数有多少座掺杂了他血汗的结晶。

城里别的都好,就是人挤人,人赶人。车上有空座,先得让给自己老子,若是还有,大多时候还得让给别人老子,加上脏兮兮的工服与其他乘客敬而远之的漠视,阿华习惯坐到台阶上,“这些高级写字楼、高档小区起码我也睡过享受过,还上过厕所,比这些挤公车人强得多!”阿华时常这么自我开解。

回到家的时候,华灯初上。国道上高架桥林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出租屋区显得落寞,昏沉,几盏私架的黄灯泡有气无力。微光照在路口的石碑上,隐约见到“银村”字样,名字倒和阿华老家金镇一样富贵,只是居住了大量像阿华这样的外来务工家庭。
   
阿华和父亲每天回到家已接近9点,母亲身体不好,早已吃过睡下,哥哥上完课回家做饭,料理家务后再回学校。吃饭的时候,父亲说,老家的屋子透风漏雨的,需要修补了,不然回去住得不踏实。父亲和阿华商量,还有两个多月就春节了,做完这个月就一起找老板结工,回去修房子。
   
月底的一日,工地财务办公室内,财务拒绝给阿华父子结算,称现在还没年关,资金没到位,工钱结不了。阿华分明看到财务昨日从银行提了一大笔钱,厚厚的黄油纸信封裹了十几封。双方争吵起来。窗外围着的工友越来越多,对办公室指指点点。
   
老板闻讯赶到,将阿华父子叫到自己办公室,请他们坐下喝茶,递烟,慢慢商量。
   
“老叔,怎么今年这么早结工?”老板也是金镇人,按辈分是该叫阿华父亲老叔,不过他从未听过老板这么叫,也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父亲显然也是头一遭遇到,脸上有点窘红,把老家的情况说明下。
   
老板的脸顿时苦了下来。“老叔,咱们自己人我也不瞒你,我来工地也是为了和工人们商量……”老板狠狠抽了一口烟,叹气道,“现在一些工程款还被拖着,今年其他工地伤了三五个工人,前后赔了几十万,工钱真发不出来了。”
   
阿华看着老板,金劳力士手表的手上还夹着烧剩半截的中华烟,衣装笔挺,皮鞋擦得和他头发一样反光刺眼。父亲老实巴交一辈子,老板磨两句老叔,看来是准备逆来顺受了。
   
“我们辛苦了一年,总不能不发工钱吧?”阿华忿然道。
老板陪着笑道,“自然是不行的,天底下就没有不发工钱的理!只是……”老板的脸又拉下来,“我想把工钱打个折!”
阿华怒笑道,“工钱打折就有理了?那怎么不搞买一送一、买一送三大酬宾啊?”
   
“哎,小伙子就是沉不住气,您说是不是?老叔!”老板对阿华父亲笑着道,“咱们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吗?”
   
老板冲好茶,递给阿华父子,继续说道,“我是计划每人记八分工,不记满。至于老叔您这,账面上记八分工,我私底下再补全老叔。您看怎么样?开春后您还来我这的话,我给您再安排贴瓷砖的活,工钱高!”
   
阿华心道,两分工一年算下来也有万把块,工地这活日晒雨淋还没节假奖金,一年到头连工钱都拿不齐!但阿华父亲听到不用扣自己工钱,已是千恩万谢,仿佛得了莫大的好处一般。
   
随后,老板将工地上的工人们都召集起来,将自己的不幸遭遇与工钱安排复述了一遍,群情哗然,义愤填膺!还有个别工人叫嚷着要去告老板,老板一张脸快苦出黄莲水,叹气道,“你们去告我也没法子,进去了就是蹲几年,但工钱更指望不上了是不是?我要是真昧良心,直接跑了,还来和你们苦口婆心地商量?”顿了顿,他又指着阿华父亲义正言辞道,“知道不?这是我亲老叔,老家有事得提前回去,八分工,一分钱不多!”
    工人们想想只好无奈散了。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一没文化二没势力,别说告老板,真告倒了,活没了,钱也没了,处境岂不更惨?官司这玩意,打完了谁还管你?
回去路上阿华父亲心情很不错,觉得老板还是懂关照老乡,阿华不忍心打击父亲,因为干的活是只多不少,钱还是那个钱,到底是谁厚道,天都晓得,只有父亲晓不得。
 

 
金镇在S市,离H市六百多公里,地处平原,一面环着山,一面靠着海,是个略微封闭的小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金镇由于地理条件不错,有山有水也有地,当地书记填海圈田围池塘,卖山卖地卖水库,GDP年年高涨,只是贫富差距不见小,原因无他,钱都进了少部分人的腰包,大部分人却只能背井离乡,另谋生路。这也是阿华不喜金镇的原因。
经过八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金镇。阿华是金镇西集人,西集位于金镇东北方,两公里左右。下了车,由于天色尚早,阿华和父亲徒步回家。大路两侧原本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穗青,稻穗黄,微风一来像起了浪。阿华记得小时候,这里也有自家的田,五六年前镇里的干部不让种了,说是盖厂房,每人发了一百块补偿金。地就在那时荒了,人也慌了,镇里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几代人,简直是没了生计。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外出似乎成了唯一选择。

阿华父亲就是那时决定外出打工的。阿华刚读初一,哥哥初三,父亲狠心让他辍了学,一家人去了H市。后来才知道,田地不是建厂房,给有钱人建别墅,一座平均六七亩地,更有甚者占了数十亩地,前庭后院,地下车库地上别墅。几年下来田地成了别墅区,有了别墅街。阿华曾和其他人一样愤青,谩骂抨击这些为富不仁者,但别墅还是一座座落成,去了省厅上访无果,媒体也没有一家敢报道,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都心寒另谋出路。

阿华家是一座小平房的瓦屋。建了也有二十多年,兄弟俩都是在这里长大。现在瓦块碎裂,黄土夯实的墙壁也斑驳不堪,像个老头,暮气苍苍。阿华前往镇里买水泥灰和砖瓦,幸好父子俩这几年混迹工地,建筑虽然不算精通,但修补下老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也不用再去雇人。

也有一年多没来金镇了。阿华感慨着乡镇的变化。镇上买卖热闹,商品琳琅。最令阿华吃惊的还是镇中心位置,竟然建起了高层商品房!而且规模不小,足有一百多亩地。数栋已经竣工的楼层,簇拥在瓦舍平房间,有种巨人出现在矮人国的不协调感。阿华走近一看,其他楼层却都停工着,偌大的工地半个人影都没有,售楼办破破烂烂,玻璃碎了一地,就像是遭了匪难,一张张大字报像狗皮膏药般贴在在墙皮上。

阿华随口叫住一位过路的中年人。
“某家叔,这好好的房子怎么成这样了?”阿华指着高层小区问道。
“别提了,书记批了地,开发商也承诺按人头发补贴,最后只有几百块。那么大一块地啊!该种多少庄稼,糟蹋咯!”中年人摇头叹息,继续道,“镇里人本就不愿卖掉这地,建了房子也没我们份啊,都被几个开发商圈完了。但书记偏要卖!”说完他凑近阿华,小声的说,“别看这里狼藉,书记家连房顶都快被镇民掀咯,压不住啊!”
“那没政府管管?”阿华奇怪道。

“谁来管?谁敢管?”中年人眼角一挑恨恨道,“早前还不至于此,只是部分老乡游游街,喊喊口号,那些开发商却来脾气了,偷偷支唤区公安局半夜抓走了十几个。第二天整个金镇都沸腾了,围了镇政府和派出所,把大小头头都关了起来,镇派出所又报警请求支援,市里来了两车防暴武警,看到这阵仗又灰溜溜回去了。现在就等专家过来谈判呢!”
阿华拜别中年人,回家和父亲说了这事。

父亲叹了口气,“这事迟早都要演一遭的!民怨滔天,当官的把地圈卖给有钱人,不仅没地种,现在村里人连宅基地都没有,娶媳妇分家总要间房吧?原先卖几千的宅基地,现在炒到七八十万,还有价无市,一拖十几年没见解决。”

这事像鞭炮引线被点燃,更多积压的问题一串串爆发。比如书记前几年卖了不少果林给有钱人做生基,一块生基地要价一百万,书记一句话摆平了异议的果农,“就这点破山还能种出黄金来?还不如卖给死人好赚钱!不同意的以后入户分田甚至宅基地,可别找我”。再比如前几年修高铁,一户人家荷花池被纳入规划,高铁集团连本带利赔了五十万,书记一转手就只剩三十万,还因那人有点关系书记给了面子,不然能有一半就烧高香了。

金镇的天老大,金镇的书记就是老二,头角峥嵘,非常人可及,不仅在金镇响当当,镇外也一样驰名。前年镇外一村子祖坟需要修缮扩增,祖坟在金镇辖区内,嫌两棵龙眼碍事,找书记交涉。书记要价二十万,吓得那人眼睛都凸了!书记却是大气凛然,“龙眼,龙眼,可是山龙之眼啊,你们老祖宗命贵享用龙气,你们子孙才能福泽百代,人丁兴旺是不是?何况这两棵也是老树了,果实硕繁,都是果农的心血啊!给少了不仅主人家不满意,也跌你们老祖宗脸是不是?我这价可是周全双方,权衡再三了!”一句死人好赚钱,一句不跌死人脸,金镇的资源价值确实得到书记最大程度开发了。
 

 
不过这次乡民可是真逼急了,书记也镇不住,连夜跑路。镇民从他家搜出来的烟是几千的好烟,酒是上万的名酒,拿去卖了后平分众人,竟比卖地分的人头款还多!
听说谈判专家到了,阿华连忙跑去凑热闹。镇民们里三层外层围着,三四个代表正和专家谈判。
大冬天里,现场十分热火。镇民们个个面红眼红,扛锄头举镰刀怒视着对面十几个持枪武警。这些农具因没地发挥,大都绣迹斑斑,而武警们持枪的双手不知是汗还是水,湿涔涔的,微微颤抖。

镇民代表主要是一个族老,几个有声望的镇民,谈判专家四十多岁,坐在桌子边拿手帕不停擦着汗。
“你们有什么……需要申诉的,都可以向我提!我会……向上级政府反……映,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谈判专家说话同时腿还打摆子。
一个镇民代表给族老和自己点了烟,又递给专家一支,见专家谢拒也不坚持。幽幽道,“怎么解决?从娃娃几岁起书记就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现在娃娃都可以娶媳妇了,还是这么说!”
   
围观的镇民七嘴八舌争着说开,“当年生我娃时,书记就说不用急,到时放宅基地,大家都买得起……”、“这几年有钱人不停建房子,什么时候买卖的宅基地,书记也不说,只是打包票说到时都有的,按人头分售宅基地……”、“可不是吗?我为了腾房子给娃娃结婚,自己在田里搭个草棚住,现在田地都建了别墅,连草棚都没得住,还宅基个屁地……”
瞅着群情汹涌,谈判专家汗又下来了,身后的武警们紧了紧握枪的双手。“书记这样循私枉法,欺上瞒下,党和政府都不会饶恕他的,还诸位乡亲放心。”谈判专家向四周讨好地笑着说,“一定严肃处理……严肃处理……”
“没钱没地没房子,连书记都跑了,还处理什么。”另一个代表不耐烦道。
“跑不了的……跑不了的……,要相信我……相信政府……相信党!”谈判专家像捏鸭嗓子般稳了稳语气,“你们围着镇政府和派出所也不是息事宁人的法子,把人放了好吧,都好商量。”似乎不放心,又补充了句,“你们没把人怎么样吧?”
“都是自己镇里人,堵了门也没上拳脚,还能怎么样?倒是你们公安抓走了我们几个老乡怎么样了?”族老发话了,“这可都是各家的主心骨,半夜三更抓人,这就像话吗?这就能解决问题了?”

谈判专家连忙转过头看着区公安局局长,局长心想坏了,由于搞夜袭,几个镇民被抓时基本都穿着单薄的睡衣,手下没为难他们,但想必也没什么关照,都关黑屋了。不过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绝对不能实话实说,不然场面更难控制。
“我马上叫人送回来,保证没事,保证没事!”局长叫过来心腹,小心叮嘱他回去放人,随便一人买件外套,吃了饭再送回来。
“你们放人,我们自然也放人。”族老道。

双方又从中午对峙到傍晚,被抓走的几个镇民终于平安回来,连忙回家见提心吊胆的家人。族老看到人回来了,便让围镇政府和镇派出所的人散了。谈判专家长吁了口气,临走时还一个劲强调事情会有交代的,让乡亲们平心静气,等待处理结果和补偿。
 

 
阿华回到家。

“事情怎么样了?”父亲问道。
“嘿嘿,还能怎么样,一起放人呗!”阿华嗤笑道,“我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大闹大补,小闹小补,不闹没得补。”

金镇的事情市里也压不住,省厅还专门开了会议研究如何解决,下了重令,让S市的领导亡羊补牢,自己擦干净屁股。S市的市委书记召开新闻发布会,声明会尊重群众意见,维护群众利益,公正对待,严肃处理!又派人下金镇给老人派发大米、食用油等物资,这厚待镇民们可是黄花闺女上花轿——头一遭享受。上头政府吩咐让他们先安心过年,过了年再解决事情,闹剧终于稍稍平息。

有道是民不可无主,金镇的书记畏罪潜逃,许多工作都无法开展,所以上头调遣了一位书记。新官上任,连夜在镇里开广播大会宣读就任决议,表决心信心。不料上半夜刚开完广播,下半夜书记就传出被就地免职。

金镇的民众还在云里雾里时候,有消息爆出这个新书记是个山寨货,党员身份是造假的。也不知谁这么神通广大,半夜便把证据递到了上级部门,连夜核查无误,所以就地免职带走。

金镇的新书记走马观花,屁股都没坐热乎就锒铛入狱,而金镇一夜广播,书记的位置又空了下来。事情总是这么戏剧,有书记的时候,乡民像一根崩紧的弦,不堪压迫,没书记了,又觉得空荡荡的,没着落。
山寨书记落马后,牵扯出的幕后黑手令人瞠目结舌,竟然是金镇高层小区带头开发商之一,其他几位开发商也受到盘查,又查出其中一个年前承包的江堤工程偷工减料,那年江水冲崩了河堤,里面竟堆满了木头和芦苇杆,直接被捉走。

金镇的高层小区就这么持续抛荒着,连别墅区的许多有钱人都不敢回乡过年,往年都是通宵烟花爆竹,今年的金镇显得特别清冷,没了大部分农活,乡民们也特别清闲。
正月初一,阿华路过别墅区,往年这时候是豪车堵路,现在却门可罗雀,偶尔几辆三轮摩托呼啦而过。这里曾是阿华童年的乐园,随着阿华的成长,步子越迈越大,这片乐园也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没有了。如今的清静,倒有点像小时候的田园,只是少了蝈蝈蟋蟀,少了稻田菜园,也少了荷塘蕉林。
透过金玉其外的别墅,阿华看到的是背后的残忍与忧伤。要不是父亲割舍不下,阿华连回家的欲念都没有,和镇里很多年轻人一样,这一代,他们没有根,也不需要。
 

 
年后,阿华一家人又回到了H市,工地老板没有食言,阿华父亲被调去贴瓷砖,工价大概是之前的两倍多。只是这算是匠活,看进度给工钱,阿华父亲还算生手,一天下来也就多几十块钱,即便如此,父亲也是开心得整天嘴角合不拢嘴。阿华却意外换了份工作。

说来也是话长。回H市头几天,因工地还没开工,阿华常去市区逛逛。一天走在街上听到有人喊“抢劫啊,抓贼啊……”,紧接着一个大汉从他身边窜进一条小巷,旁边有人跃跃欲试,却不敢追进去。阿华却毫不犹豫跟着追进去,大汉见只有阿华一人,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刀,比划道:“臭小子,别自找麻烦!”
阿华小时候虽然也打架撒泼,但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式,他自然不是那种头脑发热又大英雄主义的人,顿时停了下来。那大汉见阿华停下,也边慢慢后退着。此时地上有一堆碎石,估计是附近商家装修后,还来不及清理。阿华两手抓了几颗大石子,掂了掂分量,假装挥手,那大汉果然中计往旁边一躲,此时看他势头正老,阿华把两手的石子狠狠砸过去,“砰、砰、砰”几下,石子大部分都击中大汉,阿华在工地做了几年,抛砖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随便都可以抛上四五楼。几块石子砸得大汉满头满手的血,小刀都砸飞了。阿华就势往前一扑,就把大汉压翻在地。

此时被抢的苦主才赶到,旁边的群众看到大汉已经逞凶不得,纷纷帮忙压制,有人报了警。阿华看到几个上去帮忙的人也偷偷打几拳踢几脚,笑了笑没说话。转身一看,原来被枪的是这位女士,三十岁左右,面容姣好,穿着细高跟,紧身裙,脸画着淡妆。
“难怪那贼选她下手,穿这样怎么可能跑得快。”阿华心想。包包失而复得,女士忙对阿华千恩万谢,一会说要请他吃饭,一会又说要送他面锦旗,一会又拿出钱给阿华。阿华都一一谢绝。不一会儿公安到场,也对阿华见义勇为精神提出赞赏,还请阿华回去登记,要报给上级褒奖。阿华想若被父母知道他见义勇为了,肯定不是高兴而是心惊胆战,所以阿华也谢绝了公安的好意。
不知道大汉还有没同伙隐藏,阿华也不敢久留,想辞别女士,那女士却死活不让,一定要请阿华吃饭做为答谢,阿华以自己要回家拒绝,不料那女士又要送他回去。阿华只好答应。

女士领着阿华走到附近停车场,她去开车。不一会儿一辆崭新的奥迪TT驶入阿华眼帘。
“看不出您挺有钱啊!”在车上阿华对女士说道。
“还好,做点小买卖。”女士笑着说道,“叫我丽姐吧,真是太感谢你了!小哥怎么称呼啊?”
“呵呵,也不是多大事,我叫阿华,S市人。”阿华答道。
“哪里不大事了,我早上刚取的钱,要给职工发薪水和进货的,幸好没丢。”丽姐松了口气,接着道,“你住哪里的?在哪读书?”
“我住城郊的,您送我到银村路口就行。早没读书了,在工地打杂呢!”阿华道。
“那有没有兴趣来姐姐这边工作啊?待遇不敢说多高,比工地好。”丽姐笑着问道。
“这个……我什么也不懂,又没文化,搞砸了就不好了。不用因为我帮了你就特别关照我。”阿华有些心动,又不好意思,觉得有点邀功的味道。
“瞧你担心的,我是真缺人,本来想还这两天招工的。”丽姐嗔怪道,边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考虑好联系我,工地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的。”
“恩,我回去想想。”阿华道。
“记得联系姐姐啊!”丽姐临走时还强调着。

回到家,阿华躺在床上,脑海想着丽姐的事。母亲的咳嗽声阵阵传来,母亲的病已经拖了几年,不是不能治好,就是手术费用一直没筹够,哥哥平时兼职赚点生活费,但要挣钱还是不现实。

阿华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金镇,想到曾经的田园变成别墅区,想到荒着的高层小区,想到大部分乡亲因无田可耕后的茫然与不知所措。阿华不想这么庸碌下去,弱者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只有别人强加的选择。

阿华拿出丽姐的名片——“蝴蝶之眼”酒吧。“毛毛虫也有破茧化蝶的梦想。”阿华脑海一震。
 

 
“蝴蝶之眼”在市里的黄金地段,铺面还不小。阿华联系丽姐的时候是下午,酒吧还没开张。丽姐让她稍等,她过来开门。

半小时后,一个倩丽的熟悉身影出现在阿华眼前。

“等很久了吧!来,我带你看看里面的环境。”丽姐急急火火开门领阿华进去。
“员工们晚上七点才上班呢!”丽姐边开灯边补充道。
与门店外巨大绚丽的“蝴蝶之眼”招牌不同,酒吧内部装修显得十分低沉,竟是以黑白双色做主调的,这和阿华印象里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酒吧截然不同。
“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都是我设计的。”丽姐得意道。
“恩恩,很漂亮。不过丽姐,你这酒吧怎么叫做‘蝴蝶之眼’呢?”阿华奇怪道。
丽姐笑容一僵,“没什么,因为我喜欢蝴蝶嘛,你不知道蝴蝶是全色盲的吗?所以这里只有黑白色。”
阿华觉得丽姐有什么事隐瞒着,但她不明说,也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哈哈,原来是这样啊,丽姐真别出心裁!”阿华装傻道。
阿华第一天就直接上岗了,就是负责端端盘子,送送酒水。底薪虽然不高,但丽姐说许多客人会给小费,一个月下来也有可观的收入,何况一天就忙那几个钟头,肯定比做生做死的工地好。

晚上八点后,客人开始多起来。此时阿华和几个侍应生也熟悉了,毕竟大家岁数差距不大,自来熟。来酒吧的多是条件不错的小资,白天衣冠楚楚,晚上卸下僵硬的条框伪装出来轻松。这会功夫阿华已经收了近两百块的小费,心情像蝴蝶一样美丽。客少的时候阿华也不和老职工抢端酒水,对于这么上道的新人,那些老职工也比较满意。

“阿华,知道么?以前我们酒吧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强哥神神秘秘地对阿华说。
“那是什么样子?”阿华好奇道。
“以前咱们酒吧也是五光十色,还有舞池DJ,嗨爆了!”强哥说道。
“那为什么现在这样?”毕竟这里也不算清吧,却很少吵闹。
“哎,还不是丽姐……”强哥叹息道,“别看她这么漂亮,又开朗,说起来也是可怜……”强哥似乎陷入一段漫长的回忆中。
“得了,别装深沉了!”阿华轻轻一拳打过去。
“嘿嘿!”强哥也觉得自己装过头,“这酒吧以前是丽姐和先生的产业,当初那男人没多少钱,贷款办了这间酒吧,两口子一起辛苦打拼,生意终于红火起来,那男人还做起了大生意,然后你猜怎么着?”
“该不是始乱终弃这么老掉牙吧?”阿华道,“丽姐这么漂亮!”
“人一坏六亲都不认了,还看你漂不漂亮吗?”强哥白了阿华一眼道。
阿强想想金镇的书记,那些本地的开发商,似乎也是这个道理,继续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离婚呗!丽姐也傻,只要了这间酒吧,其他东西都没要,然后就装修成这样了。”强哥道。
“要是我,肯定不肯这么善了。”阿华为丽姐不平。
“你要懂的话现在你是老板了,还用来端酒水吗?”强哥戏谑道。
“难道你就懂?”阿华反驳道,“毛毛虫都有权利做蝴蝶的美梦呢!”
“哈哈,别侃了,又有客到,做事做事!”强哥招呼阿华道。

阿华很快适应了这样的工作节奏,丽姐对阿华相当关心,总是怕他不习惯。其实在工地都勤快惯了,阿华每天走得最晚,帮忙收拾下酒吧。酒吧里的客人就像地里的稻子,割完一茬还有一茬。这一日打烊的时候。酒吧里人都陆续走光,阿华依然最后才走,正想关灯锁门的时候,丽姐回来了。
她看起来心情很糟糕,直接倒了一大杯伏特加就往嘴里灌。阿华吓了一跳,连忙抢掉杯子,还来不及劝说,丽姐又拿起一瓶红酒“咕咕”地灌。
“丽姐,发生什么事了?喝酒也不是这么喝啊!”阿华又抢走酒瓶制止道。
 
不知何时,丽姐已经泪流满面,也不说话,在那哭着哽咽。不一会儿又开始吐,连坐都坐不稳。这可吓坏了阿华,连忙上前扶住丽姐,丽姐就伏在阿华的肩膀继续哭。阿华长这么大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此刻感觉到丽姐曼妙的身材,鼻尖窜进来的混合酒气的香水味,阿华窘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两只手垂着不敢乱动。
发泄了一阵,丽姐哽咽着说,“他结婚了,我刚从他婚礼回来。”

阿华顿时明白,原来是丽姐的丈夫,不,应该是前夫再婚的缘故。阿华不知道怎么安慰伤心的丽姐,只是轻拍着她的肩膀。良久,丽姐突然问道,“阿华,你会开车吗?送我回家。”看着阿华站在那里傻傻的模样,丽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喝太多酒了……”

阿华也看出丽姐这样开不了车的,幸好自己在工地也开过车,虽然没有驾照,但应该没问题。于是阿华清理了地板,开车将丽姐载到她家的小区楼下,此时阿华看着昏昏沉沉的丽姐,脸庞的泪水都还没干,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像只受伤的蝴蝶,柔弱到让人心疼。
丽姐迷糊中说出了地址,阿华半扶半抱,终于把丽姐送到家里。将丽姐放到床上后,阿华正想离去,丽姐却突然醒了,抱住阿华不让他走。阿华正想挣开,丽姐整个人又贴上来,亲住阿华的嘴。阿华顿时觉得整个世界一片空白。丽姐一转身,和阿华躺到床上……

那一夜,丽姐和阿华说了很多关于前夫的事情,酒吧的名字是她前夫起的,在一起时候前夫说她漂亮得像只蝴蝶。离婚后,丽姐想过改掉名字,但转念一想这一切也怪自己傻,以前的世界不是好的就是坏的,对自己好的就会永远好下去一样,但人心到底是五彩斑斓的,时间会转变所有的颜色,所以丽姐保留了酒吧名字,却撤改了酒吧的风格。
阿华也和丽姐倾诉了很多,在金镇长大,金镇本是他的家,但这个家却被岁月被腐落被贪欲逐渐蚕食删减。H市虽然大都名会,五彩缤纷,却没有属于他的家……
 

 
阿华和丽姐像一对依偎的蝴蝶,彼此有了肩膀依靠,有了倾诉与倾听。日子在这些改变中飞快流逝。很快一年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阿华在酒吧经常看到一个年轻女孩。

女孩很奇怪,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来酒吧,点了酒水就静静在角落玩手机,有时坐老半天,有时一小会就离开。长长的头发,细致的脸蛋,阿华渐渐发现她来的时候,自己的视线总是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身上,她的身影就像不定时的闹钟,总是回荡在阿华脑海,和丽姐给他的感觉不同,丽姐浑身充满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对他无微不至。而女孩则像一朵蔷薇,静静绽放。女孩叫静,此外,阿华一无所知。

这一天女孩又来了。照例是阿华送酒水过去,几位老职工看到阿华经常盯着女孩看,都主动把机会让给阿华。

“静美女,又来啦?”阿华笑着和女孩打招呼。送酒水的次数多了,女孩也认识阿华。
“是啊!”静微微一笑,却难掩几分落寞,也没低头玩手机,“你忙吗?陪我说说话呗!”
“不忙,不忙!”阿华连忙道,“我和同事们说下就行。”阿华快步跑去吧台,和强哥几个说暂时别叫他,然后又跑回静身边,全然忽略强哥几人的坏笑。
“今天怎么没玩手机啊?”阿华问道。
“怎么?你很希望我一直玩手机吗?”静没好气道。
“不是……不是……”阿华脸红着,平日的利索劲都丢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心脏急骤有力的跳跃。“因为你平时玩手机的样子很好看。”看到静又有异议的样子,阿华赶紧补充道,“不过你不玩手机的样子更好看。”
静被阿华紧张的样子逗乐了。“哈哈,没想到你还挺腼腆的嘛,该不会还没谈恋爱吧?”静笑着问道。
“额……没有……”阿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己都二十一了,恋爱经历如同白纸。
“天啊……笑死我了,现在还有你这种单纯的小男生啊!国宝啊……”静脸上的落寞已经一扫而过光。
“你笑起来更好看呢!”看着静美丽的笑容,阿华有些发痴。
静被阿华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正好静的手机响了,阿华收起窘态。“喂!我都说了,今天没时间,不去……”静的语气很烦躁,“啪”一下挂了电话,阿华心里惴惴然,担忧是自己让她烦躁。
“那个……你有事我们改天再聊也行的。”阿华看着烦躁的静,试探地问道。
“没事,有朋友约我吃饭,不想去。”静干脆地说道。“国宝你几点下班啊?陪我去个地方好不?”静似乎不想多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下班要很晚呢?”阿华随口道,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约我出去?”
“没时间啊!那算了!”静失望道。
“可以的,有时间的,我去和老板说下,马上就可以下班。”阿华欣喜道,走到一边给丽姐打电话,说朋友有事找他,丽姐很爽快地答应了。一瞬间,阿华心里有点小复杂,类似愧疚,好像自责,又有点期待和兴奋。

阿华和静在街头走着。静没说去哪,阿华也没有问。两个人就这么走下去,不知不觉走到H市最大的广场——华都广场。

华都是H市的地标旗帜,夜色中更显旖旎。广场上零零散散的人散着步,有老夫老妻,也有年轻情侣,此刻他们仿佛没有负担,陪着家人爱人,一脸悠闲地享受H市的夜色。周围高楼林立,前方是开阔的大海,夜空中的大海传来微微的细浪声,漫过阿华的心头,激荡起一种别样的情愫。

阿华陪着静沿广场一圈圈地走着,中央的音乐喷泉突然喷发,条条水柱映着七彩的灯光,交织成奇特的图案。静开心地像个孩子,蹦蹦跳跳地凑过去。
“国宝,知道吗?今天是我生日。”静突然道。
“真的吗?”阿华吃惊,又叹息道,“生日快乐!可惜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我想要的只是有个人陪我过生日。”静鼓起脸蛋调皮地说道,“鬼才稀罕你的礼物!”
“是吗?那原本是想要男人还是女人陪你过生日啊?”阿华坏笑道。
“嘻嘻,你猜呀……”静又跑开了,阿华在后面追着。广场周围种着许多观赏花卉,开得灿烂。阿华顺手折了一朵,藏在身后,喊静过来。
“静美女,快过来!”阿华冲着静招手。静走了过来,“给,送你的礼物,不要嫌弃!”
静呆呆看着阿华手里的花,眼眶突然红红的,不过很快就掩饰下去,一把抢过花又跑远,“傻瓜,快来追我啊……”
 

 
阿华觉得幸福定像小猫或者长着小猫的脚,悄无声息的时候就来了。

静是外地人,在H市念书,大三。他们的来往渐渐密集起来。不过更多时候是静约阿华,静从不让阿华去她的学校。

四月,静说想看樱花,阿华第一次请了两天的假,陪静去W市看樱花节。不得不说高铁的速度令阿华吃惊,一大早在H市上车,还不到中午就到W市的樱花园。
漫山遍野的樱花,漫山遍野的人头。阿华用力牵着静的手,唯恐被人潮冲散。静完全沉浸在樱花瓣飞舞的世界里。不过在阿华眼里,地多大、人多挤、樱花再美也不及静一笑的万分之一,穿梭在人群腹地,牵紧静的手,世界是如此真实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傍晚时候静累了,才提出回W市找吃的住的。他们简单吃了晚饭,进了一间宾馆,不巧的是宾馆只剩一间房了。阿华刚想说换一家宾馆,静却和那个前台道,“没事,就要那间房吧。”

直到进了房间,阿华心头的躁动还没完全压下。这时静让阿华先去洗澡,她收拾下行李。阿华洗好后,静也去洗澡。阿华躺在床上,总觉得躺左边不合适,躺右边也不合适,他心里确实对静有绮念,又担心静的态度。
静洗了很久,阿华觉得几个世纪都过去了静才出来,此刻静已经换成睡衣,坐在床边擦头发。湿漉漉的发丝贴着静白皙细嫩的脸庞,脸上带着洗澡后的轻松慵懒,迷人极了。
静看着阿华那呆傻样,笑了出来,“有那么好看吗?呆国宝。”
“比下午的樱花好看多了。”阿华认真道。
静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不早点遇到你……”
“什么?”阿华感觉到静的情绪突然不对劲。
“没什么,睡觉吧!”静擦完头发躺到阿华身边。阿华抱住静,眼神火热。静却显得情绪低落,她呆呆地看着阿华,眼神像金镇收割后的田野,充满空旷的灰寂。阿华心中的火热顿时褪去,“静,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阿华问道,觉得此刻静就在枕边,但又好像隔着千言万语,千山万水。
静没有答话,翻身留给阿华一个柔弱的背影。正在阿华六神无主的时候,静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我,抱紧我……”
阿华手穿过枕头,握住静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静抱着阿华的手,像是怕他会溜走,抱得很紧。阿华感觉到手臂传来“滴答滴答”的湿热,静哭了。阿华更加忐忑不安了,正要发问,静的声音又传来,“什么也别问,抱着,睡吧!”

第二天静又仿佛没事了一样,欣喜地挽着阿华的手臂逛街,像是昨晚哭泣的是其他人。阿华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H市,和静分开后,阿华正准备去上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丽姐的电话。丽姐让阿华过去她家一趟。阿华心里很纠缠,这一年多,丽姐帮了他很多,也让他成熟很多,她让阿华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暖,却和静的感觉不同,阿华知道,他对丽姐,有情,有性,却少了爱。
 

 
“听说你和吧里一个女顾客好上了?”阿华刚进门丽姐就径直问道。
“嗯……”阿华不想瞒着丽姐,低着头,不知道怎么继续回应。
丽姐的眼泪霎时就下来了。她似乎想站起来,挣扎了几下又瘫在沙发上。阿华连忙上前扶住丽姐。
“我一直和自己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毕竟我大你十岁,又是你老板。所以我早就有了心理预期,你早晚会有自己的爱情,伴侣,家庭,然后离我而去。”丽姐哭得十分伤心。“但听到你亲口承认的时候 心又像被狠狠扎进刀子,真的很疼很疼。”
“不会的,不会的,不管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不管姐姐的,不会让你孤孤单单。”阿华抱紧了丽姐。
良久,丽姐情绪稍微恢复过来。“你知道那个女孩是做什么的么?”丽姐突然问道。
“静在读书啊!”阿华有点莫名其妙。
“我带你去个地方……”丽姐若有所思道。丽姐随即开车载阿华来到一个大学门口。
“咦?这不是静的学校吗?我们来这里干吗?”阿华奇怪道。
丽姐也不说话,就是把车泊在路旁。“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车内是令人压抑的沉默,像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阿华觉得心很沉很沉。过了不知道多久,校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不就是静么?
阿华想起静说她最近白天课很多,有时间再联系他。那现在静要去哪?“出来找吃的、买东西甚至无聊走走吧。”阿华这么想。
不一会儿一辆豪车来到静身前,下来一个年轻的公子哥,静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公子哥一把揽过静的肩膀上了车。

此时阿华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丽姐拦住要下车的阿华,发动车子跟在公子哥的车后面。“一定是朋友,恩!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没什么的。”阿华安慰自己。
然而公子哥驱车来到一家大宾馆门口,揽着静的肩膀进了宾馆……阿华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静要这么做?难道那个才是他男友?自己是第三者?还是静只是在耍自己?”阿华脑子一片浆糊。

丽姐看着阿华惨白的脸,心中十分不忍,但也明白自己此刻帮不上什么。一连三四天,阿华都要求丽姐载他过来在校门口守着,每次接静走的车都不一样,接她的人也不一样,但目的地却都是惊人的相似——宾馆。

此刻,阿华颓然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全身的力气甚至灵魂都被突然抽空了,一种空洞又锋利的疼痛填满了所有感官。车上收音机里报道着午间新闻,“某地公安又破获了一起女大学生应召卖淫的事件,据了解,这样的事件当下并不罕见,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能否把持住名利的诱惑……”
阿华的泪水静悄悄流了下来。咸咸涩涩,入口全是苦楚。丽姐眼眶也红红的,伸出手将阿华揽进怀里,阿华双目死寂,身体冰冷,僵硬得像块石头。丽姐紧紧抱着阿华,“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不那么辛苦了。”丽姐用身上的温暖和柔软,尽可能地宽慰阿华。
酒吧外面大雨倾盆。阿华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上班也是浑浑噩噩,面无表情,几个同事都猜测他肯定出什么事了,又不敢问,生怕惹阿华不高兴,虽然他看起来已经很不高兴。

这时静来了,几个同事也隐约知道她是阿华的对象,偷偷过去告诉她阿华最近的情况。
“怎么啦?大国宝?谁惹你了?”静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华看着俏丽的静,脑中又想到这几天丽和不同男人出没宾馆的事情,痛到麻木的心更加刺痛了起来。他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起来。阿华此刻的眼神让静很害怕,包含着矛盾,不舍,决绝与痛苦。
“你别吓我……”静的声音已经有了一丝哭腔。
阿华突然丢下手头的事情发疯一样跑出酒吧,静在后面叫喊着追出去。几个同事怕出事也赶忙想追出去,坐在吧台的丽姐突然制止他们,“别出去,让他俩自己解决。”
阿华顶着雨一直跑,静在身后紧紧追着。阿华站住,静赶上来,撑开伞,又连忙拿出纸巾想帮阿华擦拭,阿华推开静的手。
“你一直在骗我?”阿华突然说道。
“你到底怎么了?我骗你什么了?”静觉得委屈极了。
“快活居,新悦阁,天海一家……”阿华慢慢念出这些名字。每念一句,静的脸就苍白一分,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
“就为了钱,值得吗?”阿华直接拦住一辆的士走了。剩下在雨中呆呆的静,看着的士渐渐远去,静瘫坐在地上,大声的哭,雨声将她的哭声掩埋,回荡在城市不起眼的角落。阿华在车上看着哭泣的静,拨通丽姐的电话,“帮我个忙,送她回学校。”
一把伞出现在静的头上。静喜出望外,猛地抬起头,“阿华……”然而她看到的是丽姐,丽姐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去车里取了毛巾给她披上。送她去学校。一路上静一遍一遍拨打阿华的电话,“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这一刻,静觉得他俩的感情,已经脱线,不在服务区了。
 

 
阿华并没有回家,来到他和静第一次约会的广场。大雨笼罩了整座都市的夜空,却濯洗不去静曾经的足迹。阿华记得静在哪块砖上跑哪块砖上跳,记得静的表情,静的笑,记得静身上的体温。
   
“活在都市里的人都是一段段故事,雨一样下着,这片城市每天都上演着悲欢离合。”阿华心里想着,“每段故事都有过去,会在人心刻下或深或浅的伤痕,比如金镇,比如丽姐,比如静。”
   
阿华打开手机,一大串静的呼叫记录。“你真的爱我,就不应该瞒着我,有什么困难都可以一起面对。”阿华给静发了这条短信。却没有得到回应。
几天后,阿华去静的学校等她,却没看到静,静的手机也一直打不通,阿华慌了,担心静是不是出了意外。多方打听后,阿华找到静的班主任,询问静的去向。
   
静离开了……跟学校请了长假。班主任只是说静回家了。阿华失魂落魄地走了。

几天后,阿华收到一个无地址包裹。包裹里有一封信。
“知道吗?国宝,收到你短信的时候,我差点就忍不住回去找你。我不奢望你原谅我,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不配拥有纯洁的爱情,感谢你,让我碰触了这么奢侈的一种感情。在酒吧的时候你就吸引了我,和其他服务员不同,你有真诚温暖的笑容,像冬天里的阳光一样美好。有时候我好恨,为什么我要生在破碎的家庭,妈妈从小就离开了我,留下两个弟弟和残疾的父亲,我用青春,用身体做一场交易。好恨,为什么不早点遇到你?还记得那晚我们第一次出去,真的好开心,从没有一个男生单纯地为我的生日祝福,为我高兴。W市的樱花之旅,我想向你坦诚一切,给你我的所有,但我的身体好脏,怎么也洗不干净。我不敢再继续,害怕住进你心里、记忆里不再是完美无暇的我。不要找我,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或许以后,我们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相遇,那时我一定勇敢抱紧你。”署名是:“爱你的静”。
   
信的旁边有一个精致的玻璃瓶,装着静生日那晚阿华送她的花,花已经枯萎,却完好无损。阿华看着枯萎的花,想起和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么美丽的回忆,却像一场蝴蝶的旅途,美丽之初已经写好了早夭的结局。
   
日子又回到正轨。阿华的哥哥毕业了,家里也终于攒够钱给母亲治病。丽姐最近心情也像天气一样反复不定。阿华知道,丽姐的前夫又回来纠缠她了。他新婚的妻子,只关注他的事业及优越的生活条件,不会烧他喜欢吃的菜,不会半夜起来为他盖被子,也不知道他的灰的黑的白的西装该搭配什么样的领带分别放在哪个柜子中。他和新欢在一起,每天想的是丽姐这个旧爱。直到他忍不住试探,对新婚的妻子谎称自己即将破产,那女人竟然急着打官司,怕分不到多少财产……所以他彻底死了心,终于明白没有什么比遇到一个爱自己的女人重要。阿华知道,丽姐还是深爱着那个人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痛苦。
   
“回去吧,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在疯狂的爱欲后,阿华抱着丽姐道。
丽姐没有回答,静静地闭着眼睛,但眼角滑落的泪珠出卖了她的内心。
“我知道,也明白的。我们之间还缺少可以长相厮守打破世俗忌讳的东西。放手吧!”阿华道。
“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丽姐抚着阿华的脸道。
“这世界何曾公平过,很多人,很多事注定要适应。”阿华道,“不用担心我,我也打算离开这里了,找个可以重新生活的地方,有方向,梦想和路。”
   
从丽姐家里出来,阿华拨通了哥哥的号码,“哥,我想去个地方……”
   
阿华喑哑的声线使电话那头陷入沉默,阿华想象得到哥哥在电话另一端发愣的情景。“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哥哥温和地回道。
   
丽姐终于还是和前夫复合了,阿华也坐上了去外地的火车,火车上,阿华收到了丽姐的短信,只有四个字:“一路顺风!”阿华收起手机看着窗外,火车经过一段长满野花的山谷,很多蝴蝶在飞来飞去……

“很快,就要到静的家乡了……”想到这里,阿华笑了。
 
作者:李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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