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眼巴前及其他(十五首)

伍小华2020-07-03 10:00:03
眼巴前及其他(十五首)

作者:伍小华
 
洗脸的两种形式

常常回忆过去
一盆洗脸水
附带也将青山和蓝天白云
端过屋檐
盆里那张鬼脸
越来越清晰,透明
末了将它们
泼给院前的那棵老梨树
或一树正开着粉红色花朵的海棠
 
想想现在
洗脸时
白陶瓷洗脸盆是固定的
里面的水就是水
倒是一抬头
就看见镜子里那张脸
洗来洗去
一年365天都没有变化
其实每天都有不同的模样
 
并不仅仅是刷牙

刷牙对于我
只是一种形式
因为我的嘴里
一颗牙齿也没有
 
与其说我是在刷牙
不如说我是在
享受一种过程
这种过程我说不出来
 
或许,它就像一对
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妻
突然一方走了,另一方
每天都要对着相片发一会儿呆
  
坚持梳头

头发越来越稀少
脑门越来越光亮
但我每天
还是坚持梳头
不为什么
只因为我养成了一种习惯
 
头发少了
梳与不梳
想想都没有实在意义
好像顺从
那是梳子应该做的
梳子是守着
自己最基本的本分
 
头发少了
梳子看在眼里
有人记在心上
梳子每天都要从我头上过
不想带走什么
但每次又不得不
带走一些什么
 
穿衣问题

穿什么衣?对于我
一直是个反问句
 
什么颜色?什么布料?
什么款式?
我一概不管,也管不了
 
不是对自己不自信,是因为我
对自己的体态、长相、身高
一概不知
我对自己是陌生的
 
如果硬要对自己下定义
我只能盲目地认为:我是我、也非我
 
虽然,我也明白,温饱问题
是大问题
但穿什么衣?
这与有没有衣穿是两回事
 
你不要看我的衣橱里挂着那么多衣
但它们是它们
我还是我
 
每次,它们从商店里
来到我的衣橱
走的全是盲道
就像我每天上街穿行在人群中一样
 
吃饭这事

抓米、淘米、煮米……
择菜、洗菜、炒菜……
厨房很小
但也足够我每天重复这两件事情
 
有时就想,重复多乏味
我为什么要自找没趣
于是我就在对方的身上做文章
我一直把对方视为佐料
 
开门七件事
现在哪家都有
姜葱蒜辣椒,市场上也不缺
那么还差什么呢?
一定还缺点什么
 
我就翻箱倒柜
发现箱底柜底全是老祖宗
留下的那点老掉牙的
我想到了走出去
 
走出去,走出去
天地那么大
我转了一圈又回来
一开门,迎面又撞上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
 
洗衣机每天都转动着歌谣

谁作的词?谁作的曲?
那么好听——
 
百听不厌,千听不厌,万听不厌
我要用我身体里
最疼的部分将它录下来
等老了,豁了牙
唱给我的儿孙听
 
拖地

不是柴门,是铁门
摁一下门铃
铁门打开
门里递出一张脸来
铁门一样冰冷
 
我进屋,先将鞋子脱下
再远的路都到此为止
风尘到此为止
但我得穿上拖鞋
拖鞋也是鞋
我的路又开始了新的起点
 
从白地板砖开始
走到哪儿
反差还是很大,对比还是很强烈
包括心境
包括印象,和寡淡的味道
 
生活真不容易
在白的对立中
我每天用拖把保持着一个男人
最后的那点干净
和日子搭成和解
 
给绿萝浇水

小县城在变大,伴随它
变大的还有很多
唯独绿色在变小
小来小去,小到无处藏身的绿萝
就跑到我们家来受宠
 
常说“万物生长靠太阳”
对于它,太阳可以不要
但泥土不能不要
水不能不要
浇水的人不能不要
 
我每周一次给它浇水
边浇水边观察这一次
和上一次的区别
一切都似乎没变:葱翠的颜色
抢着喝水的样子
包括,从未想过开花的想法
 
但细一识别,还是有一片老叶子
被两片新生的叶子
从绿中挤了出去,枯萎在盆中
 
看着看着

看着看着,窗外那棵梧桐树
就被风吹绿了
看着看着,窗外那树荫凉
就被风吹散了
看着看着,窗外树上的鸟声
就被风吹黄了
看着看着,轻飘飘的鸟声
从树上掉落
每掉落一次,地上都会响一声
 
重生

白云眼见就从南山之顶飘过去了
擦出一道深邃的蓝
黄叶凋落在步行街的人行道上
风正弯腰捡拾
 
我从一棵银杏树下经过
风一抬头,递给我一片。我没有迟疑
伸手接过那只刚刚被一把笤帚
追得走投无路的金色蝴蝶
 
数落叶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
三岁的小丫站在秋天的树下
数落叶。微风过一次,小丫数一遍
地上的叶子越落越多
小丫数了一遍又一遍
 
数了不知有多少遍
我问她:小丫小丫,地上的树叶
你数清了吗?
小丫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枚落叶的重量

堂弟打来电话,说三叔走了
凌晨五点十八分
我愣住,好端端一个人
怎么就走了呢?
 
这是深秋的一个夜晚
我赶紧穿衣出门
走在街上才想起给五弟打电话
经过乡巷子时,脑中闪电般
掠过一道影子
接着头上就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
 
借助街灯,我很快明白
那是一片从行道树上掉下的叶子
我把叶子从我头上取下
落叶很轻,但我被它撞击得却不轻
 
弧线

空气是透明的
阳光用它来画彩虹
画一道这人间最美的弧线
 
空气是透明的
汗水用它来画丰收
画一道这人间最饱满的弧线
 
空气是透明的
落叶用它来画离别
画一道这人间最疼痛的弧线
 
枫叶那个红

有几次,风把枫叶挂在半空
如果再提高一点
它就会点燃晚霞
烧红半个天空
 
有几次,枫叶自己抓起自己
从树梢掷下来
那力量,那速度。只听“轰”的一声
地上烈火滚滚
近水也救不了近火
 
漂泊

大地太大了,叶子们
从树上落下来
除了少部分的叶落归根
大多数随风而走
到远方
远方也太远了,一些
只去到半途
半途而废也好啊
 
只要风不停地吹。大地上
就多了一个词叫漂泊
 
作者简介:

伍小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仡佬族,笔名白描、人格、晓桦等。贵州遵义务川人。先后在《诗刊》、《民族文学》、《飞天》、《诗选刊》、《诗潮》、《星星》、《散文诗》、《满族文学》、《北大荒文学》、《中国铁路文艺》等刊物发表作品。曾获《诗刊》《光明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中心”、《人民文学》等媒体刊物举办的征文奖多次;获过遵义市与自治县政府文艺奖(文学类)。有作品收入《中国最佳诗歌》《中国年度散文诗》《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散文诗精选》《飞天60年典藏》《新世纪贵州诗歌精选》《建党九十周年•贵州文学作品选》《新世纪贵州诗歌档案》等选本。有作品被译介到澳大利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遵义市第四届政协委员。鲁院第十二期少数民族班学员。出版诗集《汉字经方》;《被打翻的寂静》;散文诗集《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