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8首

 
1
此地有教堂和罗马人的废墟
一个老头子牵着狗在石头堆里走
他找到一个垃圾桶掐灭烟卷儿
点燃了另一枝  雪茄
 
2
一条裙子晾在小阳台
少女不在  乘街道上没有行人
穿红衬衣的男子  一头金发
靠近电线杆去撒尿  焦黄的
面包棍   夹在手肘之间
 
3
他过街  走向街角的咖啡馆
进门前改变了方向   转身去了隔壁的
古玩店  玻璃后面有只蓝色的中国瓷瓶
亮了  那时候这条街的尽头处
忽然可以看见落日  圆
 
4
我来找一个背画箱的人　
您见过吗  蓝眼睛  红头发　
他表姐不爱他  绷带包着一只耳朵　
乌鸦飞走后  他离开了麦地
 
5
从前  有一些东西出现在梵高画里
散发着泰伦斯颜料气味  后来干掉
出世的火焰  唱诗班似地摇晃着舌头
秋天的蓝色午后   有位疯祖母在天空中发光 
精神的产床痛不欲生   在圣雷米疗养的
病人称它们为丝柏   事实与画面完全不符　
在梵高画出粗线条   螺旋纹  点燃了暗绿  
 钴蓝  柠檬黄  树脂和亚麻仁油的框子里 
看不见丝柏   实物在大地上　还是那样高大
坚挺  圆锥形　还是可以做梁木　窗棂  棺材 
球果呈棕灰色　萃取精油可制古龙水 
这样平庸 
 
6
大批游客挤在一家咖啡馆里
喝着各种奇怪的水   照相机扔在购物袋旁　
他们拥有这么多　这么多  他们一直
坐到深夜   等着那个自己割掉耳朵的傻子
 
7
圣雷米修道院  有个房间假扮做梵高卧室
卫生间还能用   一旁支着橡胶皮制成的
黑浴缸  以防乌鸦再次自杀  游客们探头探脑
突然指着某处   临走时要求与向日葵合影
买几张明信片  这是世界辨识疯子的一般形式
 
8
漫山遍野种着葡萄
植物们被捆在一根根水泥柱上
其间穿梭着铁丝  对付教堂里的那位
也是如此  所有的诗都好色  歌颂他的
猩红  忽略他折断的四肢  保罗·策兰
那双剥过人皮的手  再怎么折腾  也摘不完
世界的黑葡萄   那是夏天  当我们驱车
驶过普罗旺斯  庄园里有一干人穿着短袖
衬衣  坐在黄昏摆出的长桌子上饮酒
有只微醉的酒杯  像公爵那样晃了一下
那时有个农夫弯腰钻过铁丝网
就像1942年  奥斯维辛的一个傍晚
逃亡者动如脱兔  他稍笨
背带裤被藤子挂住
 
2016年6月17日星期五
 
作者：于坚
来源：于坚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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