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

许淇散文诗选

许淇2019-03-27 21:11:00
许淇散文诗选

许淇





风雨过去了!

泪泉满溢了!

雨后更绿更绿的草丛,处处在滴水,株株闪珠光。

骤然间,橙晖投映的紫色云层上凸现一道彩虹,

炫目的七彩,袅婷的舞姿之装点,

在我命运的上空稍纵即逝么?

你如椽的巨笔描绘出一架天堑金桥,

你吹起长弧形的无声的喇叭,宣告暴风雨已经远遁,预示着明天的朝霞和湛蓝的晴空。

你是先知,你是巫师。

如初恋的再现,在朦胧的期待、热切的渴慕中,相逢于天上人间,虽然短促即逝,光华照临一生。那弯弯的眉与唇的瞬间,永留在我的记忆里。

也许仅仅是幻觉——

因为,一切的美都是幻,一切的幻都是美。

诗的灵感,梦想的翅膀,我心中的激情的外化,

不再。



纯洁的大地

你的形象单纯,

你的仪容肃穆,

你的胸襟博大,

漠漠平川,芊芊草原、莽莽瀚海……

你的连绵起伏的峰峦,

你的千顷万顷的良田,

你的一马走不尽的草原。

行行复行行,我竟不知何处才是你的归宿,

我的久经磨练的脚板,

接触的不再是温柔,而是沧桑。

然而,我的大地,你为什么要哭?    、

贫瘠的山村,龟裂的旱田,飞扬的黄尘,荒凉的高原。

瘦弱的老马套着犁,扶犁的是老马他忠实的儿子,

夕晖把马与人衰惫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马在沉重的喘息,人也在沉重地喘息;

马终于倒下了,人也终于倒下了……

纯洁的大地,你的泥土是热的,你等待着热的汗和热的种子……你从不厌嫌也从不挑剔……

你贴耳向给你快乐的人说:

我要给你怀上,生一个、二个……

今天,在北方,我又面对着你,一望无际的孕育着的大地,

但,亲爱的,你为什么要哭?



河是一面镜子

河是一面镜子,照见了草原的不变和变异。

瞬息多变而又万古依旧的云霞,百年的博格达圣山、巴音敖包,以及新系在玛尼杆上的哈达和彩旗。

河是一面镜子,照见了古代的辎重车,后勤的驮马,驮着大麦、小米、稻谷、牛奶酪和装酸马奶的皮囊。

河是一面镜子,照见了穿梭往来的运送奶食、药材、皮毛、肉类的车队;供给书籍、盐巴、茶和日用器皿的“驼背商店”。

还有垦种优良牧草和饲料作物的拖拉机和燕式犁。

硕大的太阳,在地平线下跃出,大地泛漾着麦秸的光色。

一会儿,新月像弯弯的牛角。

老巴特尔和斯琴——于今是他俩的儿子儿媳,在河边夜夜幽会。

亲吻她的唇,留着野外经霜含露的草汁的芬芳。

河是一面镜子,照见了祝酒的长者弹指祭地。

照见了生日宴会上“小王子”的冠冕。

照见了乌兰牧骑舞蹈家婀娜的腰肢。赛事明星的三河马得意地嘶鸣……

照见了岁月的馈赠和我们馈赠于岁月的献礼。



林语

林语。

森林在说话。

犹如发自体内神经质的耳鸣,痉挛的震幅,那声音是浮悬于深潭之上的朦胧月色,是不确定的模糊轮廓的流动空间。

耳鸣不绝。溪涧濑响。回溯最初的潜滴暗流,不知在哪一块被苔藓覆盖的石头底下躲藏——

吹着笙笛的小精灵,

在倾吐生之喜悦。

是新栽的小树,芽和芽,幼儿的嘴里,粉红的牙周像花苞,因为呵痒而嘻开了,一朵朵懵懵懂懂的欢笑。

叶子擦着叶子,嫩枝摩着嫩枝。

是即将出巢的雏鸟,振动光的羽衣。

是冻土苔原的驯鹿,舔着石松和盐。

是白桦林里最后一抹冷却的夕照,终于淬了火,青霭的暮烟吱吱地响。灰鼠和花鼠在枝头亲密地私语。

当神秘的黑夜袭击老林,由上而下降压一股浓重的腐烂植物的湿气和令人昏眩的松脂香,以及夏季候鸟留下的亚硝肥料的气味。

山猫经过那里的脚步,令人心悸。

欲望的季节,胡蜂毁了巢,发疯似的蛰熊瞎子。镗鞑和锣鼓的吼声淹盖了一切。

风葬的鄂温克老爸,跨越了死之门限,像他的祖先那样。被高高地架上百龄落叶松的树梢。这时,风卷着阳光奔泻而来,汹涌着叶浪,将无欲的老人颠簸在森林之上。

而此刻在林中,食肉兽暴露着诱惑。蝴蝶双双合而为一。花朵每一蕊都赤裸着。鹿哨在颤声呻喊……

繁衍生殖,狼藉满地,森林必须经过一番洗涤……

雪,恰恰在这时刻,并无预示地降落下来。

白雪是无暇的、干净的。雪是真实的,是固体的雾。

是所谓“白色的寂静”。果真寂静无声了吗?一切动作都休止,世界因此永恒地沉默了吗?

但,听啊!这里,那里,整个森林在说话。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弯曲,弯曲,大块的雪落下,树枝反弹,连带所有的柯桠条件反射似的颤抖,雪刷刷地崩溃,发哀松碎玉之声。

夜半,沉沉的雪折断了枝条,力度的弹奏,如弦铁拨,那声音在静极的空林中发出轰鸣。

这就是我听到的林语。



在高层楼里
  在水泥预制板构筑的柩匣子里,你是否向往太阳与绿色的世界?并非铝合金窗框和厚丝帘幕,是二氧化碳挡住地球表层的红外线辐射空间。
  屋角无形的蛛网捕捉无形的尘,我捕捉有形的诗的元素,不论是氢、氧、碳、氮……诗的化学成分起了变化?
  (诗非莴苣菜,有温室效应,成长飞快。)
  还有水。水的地层地表。水和露和雨。水的阻塞和循环(厕所待修,不住地滴水,像钟摆)。
  你渴望绿色,正如全球环保的生物链中金灿的希冀之一。
  犹如早早升起在烟囱上空的月亮,皎洁在灰雾旋卷的飓风里凸现。月亮是永久的冻土带。鼎沸的岩浆呈热融下沉和坍塌。
  在高层建筑办公室的四壁,有一面窗户下望大街如冰河,半夜无人,祖先们皆躲进史前洞穴,将自然还给无生物么?
  (厕所坏了,有规则的滴水如钟摆,渗入时间之褶痕。)
  黎明潮落,雾散时,软底质的滩涂渐渐凹露。高楼凝固的浪峰将天空切割成电子音乐。
  梦见自动梯从窗口探出,越伸越高,直奔天堂的门。爬出预制板格子框架去用一页诗稿将城市拂拭明净……
 

 信息
  城市是一座信息的载体,时效力在人际交往的传递的爆发中产生,犹如街头煦风接临初萌的树叶,进出蚕蜕腊质的春。
  信息要时效。过期的信息如变质的苹果酱;如发霉的诗句;如损坏在昨昔的电子表。垃圾信息,不仅仅是垃圾,还是毒药。信息应似新鲜的太阳,架着楼厦的肩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上升。
  信息无限。如空中地下的电缆,向乡镇延伸。
  告诉我,在这个城市里,我怎么样成为一分子,不致甩出数字的轨道像坠落的小行星。
  告诉我,能否买一立方负离子活动频繁的净化的空气?
  听说有一幕剧,演着人们在站牌下眼瞅公共车辆逝去,最后证明这站牌久已废弃——死去的信息!我希望这不是事实,也没有更深的寓意。
  信息的旋风吹掠过一片曙色的羽叶,基于内心的固有的理想和信念,我要一份即将到来而未来的黎明的通知……


  名片
  真正的名人不需要名片。好几位大作家的名片只印姓名手迹(省了请他逐一签字)。其他全属多余。
  ——题记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熟练地而又十分小心地。
  并不准备递给对方,或恭恭敬敬地呈上。他有这样的习惯。左端详,右端详,犹如对镜顾影自怜。
  爱自己,也许这是一种历时长久的世纪病。
  他怕在人群中遗失,名片是烙记。使牧羊人能识别羊群么?名片以指南针,证明存在也证明虚无。
  他得意地掏出名片,还含着香味,但也夹着他的体臭。他像俄国乡巴佬闻酸黄瓜似的送到鼻端,又远观如同欣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许多头衔、密密麻麻,将小小的纸片布满,恍惚方寸之间,既要龙灯又跳加官。
  他掏出名片,以熟练的优美的手势递给莫须有。
  为了认识自己,其实名片上并没有“我”。仅是符号,仅仅是符号。
  名片上有头衔,恰恰没有自己。


  陌生女郎
  双向自动手扶电梯,我只需站立便向你涌去,而你呢,恰恰在那边降落。在交互相遇的一刹那,我伸长胳膊,却触摸到玻璃幕墙——冰冷的物质,而不是你的温馨。
  你是谁?是金属制作的橱窗模特儿么?
  法国倒膜,文眉,描眼影。将嘴唇的轮廊固定如在画布上描绘一朵可餐的玫瑰。
  奇南香勾起一种欲望。但辨认不出谁是谁。个性消失了,美容师用时髦统一,称之为“人造美女。”
  我记得你面颊上几粒芝麻似的挺逗的雀斑,浅褐色的,很让人想用舌尖蘸舔,显示一种带自然个性的幽默,分布在目影和诗的褶纹里。如今却翻过空白的一页……你的眼似狐的娇媚,却不再具有感情符号。你是谁?
  我的跟踪失去了目标,因而觉得爱情遍地皆是了,像秋天一搂一把的树叶;失落的纯真又让黄金般的枯叶飘零。
  双向自动手扶电梯,我只须站在原地,便立刻向你涌去。失控的时间逆我的意志,而你呢,恰恰在那边降落,犹如福祉和希冀;邂逅的一刹那,才相逢竞来不及说声再见!


  风雨海德堡
  精神上的侏儒,只配看管皇帝的太酒桶。
  凡歌赞历代暴君者,皆为精神上的侏儒。
  我迎着风雨,走在海德堡的石子路上。
  尽管浑身湿透,我愿意就这样边想边走。
  因为“在路上”,是生存状态的本质特征。
  这“哲学家小道”,每一步都叩在思想的弦上,发出沉雷般的巨响。
  康德走过,他的关于星空和道德律的名言,是否因为小道上星光的一闪,照亮了他纯粹理性逻辑思维以外的空间?
  黑格尔和谢林走过:海德格尔和雅斯贝斯也走过……
  维克多·雨果走过。他住在海德堡的时候,他的小说里竞充满哲学箴言。
  神秘的诗人荷尔德林走过,他寄宿在看林人简陋的小木屋里,这个疯狂的人终生未得诗的荣耀,孤独地在地下室夭亡,邻舍的木匠和他的朋友,将伟大的精神漂泊者抬入墓地。
  很多年后,海德格尔从诗人悲剧的性格领悟:人必须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
  风雨凄迷,黄叶纷纷凋落,掩蔽了小路。我登高俯览,涅卡河的波影和历尽沧桑的老桥,哥特式的白塔,“国王之山”的废墟似的古堡,都笼罩在千年不解的存在之谜中。
  我不过是只见世界表象的寻常人。“风雨海德堡”的和我“相遇”,依然未能碰撞和参透哲人诗人认知的深意。


许淇
1937年生。1942年至1953年在原籍上海上学至苏州美专绘画系肄业。曾师从林风眠、刘海粟、关良三大师,1956年“支边”到内蒙古包头市。初任团市委《包头青年报》编辑、记者;后调市委编纂《包头史》。1958年2月《人民文学》发表处女作《大青山赞》。1960年底至包头市文联《包头文艺》月刊编辑并创作员。“文革”被揪斗。1977年至1980年,文联组联部副主任。1980年至1983年专业作家,1983年至1997年连任市文联主席。1997年5月换届,为名誉主席。1998年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文史馆馆员,内蒙古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包头书画院名誉院长。
散文集《第一盏矿灯》(内蒙人民),散文集《呵大地》(上海文艺),散文诗集《北方森林曲》(湖南文艺),《许淇散文选集》(内蒙人民),《许淇散文诗近作选》(青海人民),短篇小说集《疯了的太阳》(青海人民),《词牌散文诗》(广西民族),散文诗集《城市意识流》(广西民族),《许淇随笔》(四川文艺),散文集《美的凝眸》(河北少儿),随笔集《在自己的灯下》(北岳文艺),《伞语》(作家),散文集《草原的精灵》(内蒙教育)。
画家兼诗人的身份和广博的学养使他的散文诗既有浓厚的现代意识又具古典情韵。他抉取唐宋词牌名称本身含蕴的诗情,又不受词牌句式章法的约束,自由地注入新的内涵。《烛影摇红》、《卖花声》、《疏影》、《南歌子》、《南柯子》、《荷叶杯》等是其“词牌散文诗”的代表作。
获内蒙古自治区1957至1980年度文学创作一等奖(索龙嗄前身);《采风记》是刊于《人民文学》的散文。以内蒙古地区的爬山歌为线索。内蒙古自治区首届索龙嗄文学创作一等奖;散文诗一组《北方森林曲》。1990年第九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森林湖泊的朋友们》被收入多种少儿散文选集。《草原的精灵》获2001年内蒙古五个一工程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