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知识的渴望

安玉琦2023-09-29 09:37:16

知识的渴望

——《三字经》《千字文》等读物的记忆

 

作者:安玉琦

 

我父亲曾上过年把私塾,大概脑子笨吧,自愿下学放牛,尽管年纪幼幼的,但宁愿吃苦、死活不愿坐冷板凳了,所以也只认得有数的几个字。

我小的时候,因家里穷,晚上煤油灯也舍不得点多久,便早早地吹灯躺进被窝里,尤其冬天天短夜长,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便教我和弟弟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人不学,不知义”。我们感到很好玩,跟背“上下来去,大小多少”差不多,所以只背一两遍就记住了,便叫父亲接着往下教;父亲只记得上面那几句,但又不好说往下的句子不会背了,便对我们耍个心眼,说领我们再背更好听的《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但往下的又不会了。所以,我们背着背着就没趣地睡着了。后来,我们与父亲一起又背了几个晚上,便腻烦了。腻烦之后,便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这时父亲也为难了。有好几个晚上父亲口里咕咕囔囔着,好歹又想起两句:“开冻先除粪,值下镢和锨”,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新文化了。

 

父亲虽然记不住多少句子,但在窗户上头的搁板上放着他上私塾时的好几摞线装书,我好奇地将它搬下来,翻呀翻呀,找呀找呀,也没看到那本《三字经》《百家姓》,还有“开冻先除粪,值下镢和锨”什么的。那时我虽然上小学四年级了,但那些书看不懂,可又觉得这些线装书很好玩,一行大字下面有的地方还有一堆小字,就像一只青蛙领着几粒小蝌蚪在玩耍。有些时日,我一放学就去翻看那一只只青蛙和那一群群蝌蚪,但仍不知其义,感到憋得慌。于是请教父亲。父亲说那是大人书,不是小孩看的,还说等你长大了,就自然会念了。我不明白又不服气:你不是大人吗,你念念我听听,父亲哑言了。

 

那时上学闹纸荒。我又想到了那些线装书,看也看不懂,读也读不通,太费劲了,看来留着也没用,我就用小刀从折叠处割开来,出现两面纸,整理好,用母亲的纳鞋锥子穿上四个眼,再做两根纸捻子,把割开的这本书从眉头那儿订起来,便成了一个上等的课外作业本,要比马粪纸、黒糊纸强百倍,写起字来很滑溜,太舒服了。是父亲那些线装书,帮我度过纸荒,因此学习成绩年年优秀。当时我真感谢那些线装书呵!

 

后来我想,如果那时我在那摞线装书里找到《三字经》或者《百家姓》,那父亲、我乃至全家的命运恐怕就不妙了。这是因为,邻村有位老师,家里存有线装书,被“造反派”“破四旧”翻出来一把火烧了。更可怕的是,那位老师被批斗被游街不堪侮辱和折磨,喝下一瓶敌敌畏自尽了,其子也被学校作为封建主义的“黑苗子”开除了。可惜啊,他本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天生就像是吃公家饭的人物,可因为他父亲那些线装书把他害苦了。他和我同岁,现已到知天命之年,可仍然面向黄土背朝天,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象,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精心细致地修理着“地球”,而且无怨无悔默默无闻地奉献着力气和血汗,为一家生计操劳着。而我,不仅吃上了国库粮,而且混进了小城市,还用不着出大力流大汗,月月发工资,年年保收入,虽说比上不足比下可是绰绰有余(比如我那位老同学),而且不愁吃不愁穿,虽说比不上活神仙可也够得上大碗吃肉的小康水准(但我从未放下碗就骂娘。因为我切身体会到: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要不是阴差阳错,我绝对好不过我那位老同学。感谢“共产党啊毛主席”!)

 

到了“批林批孔”那阵子,对过去的线装书也批得很凶。虽然号召大家人人上阵,口诛笔伐,但那些线装书一般人是看不到的,是专供写作班子写大批判文章用的。那会我在东海舰队当兵,有个战友在宣传部当干事,报社约他写篇批判文章,并寄给他一本《三字经》,一本《千字文》,信封上标注“绝密材料,严加保存”的字样。因为是在晚上,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他,他也不避讳我,但我仍然怕人突然闯进来,便一目十行地匆匆看了一遍;他也怕人突然闯进来,便快忙不迭地锁进抽屉里。看后我咂摸着,回味着,总觉得没有多少反动的东西。书中尽管有点消极的东西,比如“三纲者,君臣义”等等,但我们全国上下不也都在高喊“三忠于四无限”吗?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

 

改革开放以后,各类图书纷纷上市,而且花样翻新,令人目不暇接,既热闹又急躁,正经的书看的少了,花俏的书看的多了,但天长地久也就无滋无味了。这天,有个杨先生上门推销图书,我便购得一套《传世藏书》,先读《三字经》,又读《百家姓》,再读《千字文》,后读《增广贤文》……

 

近代经学大师章太炎说:《三字经》“其书先举方名事类,次及经史诸子,所以启导蒙稚者略备。”也就是说《三字经》是一部内容全面的启蒙读物。

 

而《百家姓》呢,仅仅是姓氏的排列,却因篇幅短,韵律强,易诵易记,所以源远流长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前,在几千万人口的国家里,编写出《百家姓》这样的优秀读物,实在是难能可贵。今天,我们已发展到十几亿人口的泱泱大国,据说姓氏排列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一会儿说张氏人口全国最多,一会儿又说李氏人口全国最多,但到底那个姓氏最多至今也没定论,更不指望编出什么新的《百家姓》或者《千家姓》了。

 

《千字文》更叫人拍手叫绝。它行文流畅,辞藻华丽,内容丰富。另外,《千字文》遣词造句扣得紧,全文每四字一句,共二百五十句,乘起来正好一千个字,而其中只有一个字重复,那就是“洁”字。可不要小看这个重复的“洁”字,它可是“点睛之笔”啊!

 

最能征服的尚属《增广贤文》。这部只有3800字左右的妙文,以格言的形式记述了对人际关系的看法,介绍了待人接物的经验。现在我才明白,今天我们时常运用的一些格言名句,原来有不少出自《增广贤文》,真是有点相见恨晚之感,但往深里究之,此乃是“幼不学,老何为?”是啊,人活在世上,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天天向上!

 

(2000.11.07读记,2023.09.18修正)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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