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植物笔记一组

低眉2020-07-27 16:49:33
植物笔记一组  
 
作者:低眉
 
  仙人掌 
                     
  当我们说起仙人掌的时候,我们在说些什么?花香那么低,江水那么长,雨水那么多,小姨娘那么重。我还是住在长江中下游苏中平原。出生在南黄海边小洋口双马庄,外婆家在范公堤南淤荡村桥东头。我会一直呆下去。
 
  仙人掌是一个寓言。当我们说起仙人掌的时候,我不想说它的刺。只想说它的柔软。在干旱季节,它咬住牙齿,跳动心脏。这一生,我做过很多蠢事。认识了很多无害的人。与很多的人,擦肩而过,有关或者无关。也和很多的人平行交叉。遇到仇人两个一个。都没多少大仇。有时快,有时慢。有时像箭矢,有时在静止。人来人往,穿梭不息。多么像河流。有几年,一直梦见你。后来就不。你走之后,我开始思考生命和活着的意义。对于我,有一部分是为了在人间思念你。你不曾活过的那部分,我替你活着。在平原,你是我沉下去的那部分。我的一生,不离开平原,小姨娘。
 
  那时候的冬天,风往人脸刀子样刮,比四十三年后的现在更冷。当然是在外婆家。在滴水成冰的早晨起床,对于一个小女童,是一种酷刑。何况她还拥有那么多宠爱。包括外婆和姨娘们的。她因此而变得更加的爱哭,耍赖。腻在暖和的棉花被窝里,不肯起床。要是没人理她,就一直哼。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来理她。替她穿,替她扣。她闹的时候,拍她的头,哄她。里头的小棉裤已经在被窝里捂暖,外头的大棉裤,铁一样硬,污垢像一层壳,烘在锅灶肚子里。她还尽管闹,哭着叫着冻啊冷啊,不把脚伸出去。理她的人,便也无可奈何,甚至还被外婆怪。她只有三岁?不大记得。总之不会更大。事情的神奇之处在于,一旦回到父母身边,这个腻虫子一样的小女童,立刻变得很乖。会自己穿衣服,包括那个硬邦邦的大棉裤。灵巧的小手,会麻利的扣一个结,因此而得到妈妈的表扬。
 
  今天,我们说到仙人掌,我想起的,是那个替耍赖女童穿棉裤而总是被责怪的人。和她一样,她左眼睛的下眼角也有一个等泪痣。据说这个等泪痣不好,妨子。为了不妨子,她提前走了。而另一个她还在。她也非常害怕,尽量小心翼翼,活着像一只工蚁。今天,她想起另一个她,愿意把她还原成姐姐。她不过比她大四岁。她是一根刺,一盆仙人掌。这种浑身是刺的植物,因此而奇怪地变得柔软起来。
 
  桥西头的马泉家有一株仙人掌。据说栽在圈门口,一个破脸盆里。五岁的她想要。她从来没看过仙人的手掌,一定要看到。马泉可能不肯给。她们决定去偷。在一个飞一样的下午,趁着阴天,她们怀着对这种仙人一样的植物的崇敬和向往,跨过农中桥。她们空着手,她们理直气壮。她们穿过这个无人的下午,像穿过一个迷宫。终于来到仙人掌的身旁。真的在猪圈门口的一个脸盆里。小姨娘扯了一把。又拉着她,飞一样回去。穿过猪圈,穿过草屋,穿过来时的拱桥,土路上尘埃飞扬。这是一个做贼的下午。她们觉得,时间在奔腾呼啸。小姨娘把偷来的仙人掌埋在在一个瓷脸盆里,盆底摔坏了一个洞。然后才是清理手上的刺。原来仙人掌是有刺的,它刺进了小偷毫无防备的手掌。她因此而不得不拿针来挑这些刺。挑不出来的,就让它留着。拿菜油抹抹就好了。这是一个寓言。小姨娘。“童话和寓言的区别,在于故事的结尾。”在故事的结尾,你是一个寓言。
 
  这辈子,绝大部分无用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如果是两个人,另一个,就是你,小姨娘。挑过猪草,放过哨火,偷过红薯干,下过海,拾过泥螺,采过野菊花,卖过桃子,贩过香瓜,跳过农中桥。有一次掉河里,差点死掉。外公打的还是你,小姨娘。就连说谎,也是小姨娘教的。她去上学,我不许。死活要跟着。老师是我爸爸同学,在课堂上当那么多小学生的面,夸我灵泛。小姨娘得意地大声喊:她是班长。而其实,那时,我还刚上幼儿园呢。唯独不继承她坏名。因为姓周,她的同学叫她周扒皮。周不是我的姓。有点遗憾。

  有一个早晨,她在树上采桑葚。她在下面接。她告诉她,以后她不上学了,不高兴去了,家里没钱上,成绩也不好,不如回来,还可以带我玩。我懵了。外公去世了,她也不上学了。这天大的一件事。她不该不上学。可是能怎么办呢?我心里涌起海一样的悲痛,淹没了那一丝自私的欢喜。
 
  她钩花,她结网,她去丰利棉织厂打工。她头疼,因为受不了纺织机的噪音。她下海,她卖鲜货,她谈恋爱。她爱上同他一起卖鲜货的小伙了,姓王。个子很高,人也不赖。结婚的时候,她哭了。因为那个小伙子家并没有送来传说中祖传的金戒指。但她很快止住了泪水。她生了孩子。一个小男孩,八斤重。生娃的时候,她叫得很轻。不像隔壁的孕妇。在生孩子之前五个月,她骑着自行车,送她去上学。车子上驮着,她的行李。她是一个学霸,被丰利中学的校长点名要去读书,寄宿。
 
  事隔多年,我想起那个睡意朦胧的凌晨,我已流不出泪水。成绩好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运。我还是我,一个不成功的人。机关单位混饭吃。不上不下,无聊至极。如果命运可以自由分割,我愿意把我的灵气分一半给她,让她有学上,有书念,不下海。活着不像一个男人。也许,这样我也就会去念高中。念大学。而不是师范。
 
  我又去了如皋小城念书。听说她生了一个孩子。我卖掉了半个月的饭票,带给那个小男孩一个银饰,假的。但是她欢喜。她拖出被窝里熟睡的孩子,给她看。他那么笃实,像一只小猪。

  好多好多的事,我不想说。那盆童年的仙人掌,跟随我回到自己的家。我和弟弟给它浇水,把它放在平房屋顶的雨棚上。它开出了好多的花,黄的。真的不骗你,仙人掌真的会开花。它的花,像绢也像棉。夏风中翕动,非常的灿烂。
 
  今天先到这里吧。篇幅太短,也太长。当你离开,当父亲从农中桥下的石头墩里,拉出你的流血的肉体,你的破碎的头,你的模糊的脸,你已没有呼吸。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夏夜。弟弟拉着我的手。你还穿着我的裙子。我总是和你合穿衣裳。“姨老太啊,你这个亏,吃得太大了。”父亲拉你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妈妈不许我们哭。这时候,是不可以哭的。妈妈说。
 
  后来呢?后来你到我的梦里来。穿着黑大衣,扣着红绸子。默默陪我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回家啦。我家在田里。我的梦醒了。那盆仙人掌再也没人给它浇水。十几年了,它活了快有二十年了。有一年家里拆老房子,我们才又想起它。它仍然活着。没有水的日子里,它把根伸到水泥里,在自己身体里破出了好几个洞。它进行着一部分的自杀,只为另一部分的继续。
 
  小姨娘,当你把仙人掌活成一个寓言。平原是你的坟墓,我也是。
 
  合欢
 
  多么幸运,能让我哭出来的事物,很小的时候,便已遇到。像一把柔软的羽扇,在初夏的风里轻翕,粉红又轻软。落英浮在静静的水面上,一动不动。深深地打动了年幼却痴迷的心。你这么美为什么会在这里。
 
  认识并拥有全天下的野草花,却在一个刚刚懂事的年纪里遇见你。你震动了我的世界,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从哪里来,什么时候,为什么,有很久了吗,为什么之前我都看不到。这些,我都来不及思考。我只是,一个劲儿地眩晕,被你美呆,恍惚不知所在,失去言语。

  此刻,我想起你,还是忍不住想要轻轻哭泣。我有千言万语要写给你,写给你貂蝉一般的颜色,写给你的岁月安好温柔贞静。想起你,像是误入宫廷纷争的绝色女子,在流年暗转韶华已逝的一瞬,想起自己不知所踪的心上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谁告诉我你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合欢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来到我的脑海里,仿佛如有天启。你的名字,像一场风,吹过我的心底,徐徐唤醒沉睡的记忆。合欢,这就是你的名字。你一直在意识里等我。合欢,合欢,我轻轻地唤你,如唤一个前世的梦。
 
  开在小溪沟边的树上,真是美如云霞啊。乳白外淡淡地晕出桃红,细细的花丝,轻如绒毛。白是乳白,红是桃红。的确是一个美人。脸颊上擦了粉,含羞带娇。你开在树上的日子,风也没得了。一周身,全是静。静得好像花朵儿上的细丝绒在轻轻摇,轻轻抖。空气里有看不见的细翅膀在扇。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静。你在静静的时间里停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貂蝉一样的花丝,落在水面儿上,随着水波晃。就在树下,并不流走。小池塘的水,只求现世安稳,温柔而多情,没有一丁点儿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意思。你即使落了,依然有淡然处之的宁静,像是回到了归宿。合欢啊,你的美,如昨天晚上刚刚做过,今天早上却想不起来的一个梦。让我忘掉了要去追问,你从何处来啊。
 
  我喜欢你。这是我的秘密,一个羞于告诉别人的秘密。我情愿一个人望着你。在远远的地方,感觉着你。你是一种女性的树,开花就像新娘子上轿。我不愿告诉别人。更不愿别人多注意你,哪怕只有一眼。我身边的人都是睁眼瞎,没有一个人看得见你,也不与我谈论。一心一意爱你,远远地望你,痴痴为你发呆,任凭世界被你震动,如梦如幻,只有我。时间和光,都翕动出合欢花丝一般的细涟漪。
 
  直到成年之后,我才鼓起勇气,细细查看你的树叶。你的树叶,细细小小,乖得可怜。到了晚间,便如含羞草受了触碰一般,对对相拥,合闭起来。据说你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也有人叫你夜合花。就连《救荒本草》,也把你写为夜合树,说你“嫩叶味甘,可煠食。”
 舜是一个英明的领袖。他死在南巡路上的仓梧。作为他的妃子,娥皇和女英,在爱人死去之后遍寻湘江,终不得见。她们终日痛哭,泣血而亡。人们发现,她们的精魄与舜合二为一,长成合欢。这当然是一个传说了。我不相信,这么美,且天真的花朵,和离别有关。合欢的美,不能承受任何一种人类的情感。即使,它是死别。以及,死而复生。这些情感,都太繁复沉重了。渲染在合欢的身上,会削弱它的美,和纯粹。
 
  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作为如玉美人,你拥有公子们众多的爱慕。嵇康、白居易、纳兰性德、谢逊……这世上众多的公子都被你迷倒,为你痴狂。“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就连温家的公子温飞卿,本过着花间派密丽秾艳的日子,也要为你写一首《菩萨蛮》,让你来连接爱情里的花间闲梦。
 
  他们给你写的情书,我已替你一一过目。有些人写你是为了写自己,有些人爱自己甚过爱你,不要也罢。有一阙题为《早春》的词,甚合你貌:
 
  “三春过了,看庭西两树,参差花影。妙手仙姝织锦绣,细品恍惚如梦。脉脉抽丹,纤纤铺翠,风韵由天定。堪称英秀,为何尝遍清冷。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缕缕朝随红日展,燃尽朱颜谁省。可叹风流,终成憔悴,无限凄凉境。有情明月,夜阑还照香径。”

  这是一个叫谢逊的小伙写的,宋朝人。我替你做主,留下它的前半阙吧。
 
  这世上所有别的花朵,最后都成了我的姐姐。我们的感情,最后都变成了亲情。我待她们,一如亲人。熟悉,体己,却不爱慕。唯独对于你,我饱含了终身的爱情。她们都是我的姐姐,只有你还是我的宠妃。 合欢,我想,这世上爱你的人,最后都爱不过我。我对你的爱,不是温公子那种花间派,而是纯粹的梦幻派。
 
  也有很多非梦派的人爱着你。他们的爱,总是从实用主义来出发。比如明朝人李时珍、谢肇淛。比如,公子嵇康。比如宋朝苏颂。他们爱你,就像病人爱医药,饥民爱食物。李时珍你千万不要搭理他。他是一个苦大仇深的老头,根本就不懂你。他爱你是因为你的花和皮。他要你“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久服,轻身明目”。宋人苏颂则把你的合欢皮当作自己食疗的主角,曰:“今汴洛间皆有之,人家多植于庭除间,木似梧桐,枝甚柔弱。叶似皂角,极细而繁密,互相交接。每一风来,辄自相解了,不相牵缀。采皮及叶用,不拘时月。”嵇康也是自私的,你不要被他一个魏晋南北朝名士的名头所迷惑。他甚至写了一篇非常有名的《养生论》,在里面提到了你的养生功能。
 
  至于什么《子母秘录》、《神农本草经》、《本草便读》,他们的作者你也一律不要相。最恶劣,就数谢肇淛,在《五杂俎》里把你的皮与花用盐水腌渍了三四天,然后洗净泡茶,喝干抹净。还洋洋得意,称道“绝不俗”。 合欢啊,擦亮你的花朵,坚起你的心志,对这种采花大盗,躲得越远越好。
 
  和谢肇淛同样恶劣的,还有他的同朝人高濂。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记载着合欢花酒,说合欢花与皮可以浸酒。导致清人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安排宝玉献殷勤,给林黛玉喝了一口合欢花酒。当时情形如下:
 
  黛玉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我告诉你,合欢。黛玉如果是我妹妹,我要打死她。这么作,天天要人哄。男人心底里的那点爱,都会被她消磨掉。是个男人最后都会吃不消。哭来哭去,有人哄的时候是一种小资的情调,没人哄的时候就是一个笑话。但是,合欢,黛玉的这口酒,给她喝我赞成。如果,制成酒是你的宿命,那么就给黛玉喝下吧。她配。
 
  合欢,你放心。我和他们都不同。我爱你,不把你当医药,不把你当食物。不会用盐来渍你,不会用酒来泡你。我爱你,只是想要为你哭一场,不为了什么。我的哭,和所有别的哭都不同。合欢,我为你,哭一哭,就平静。哭一哭,就快乐。
 
  流年暗转,韶华易逝。为什么你没有以前美了,不再带给我心动的感觉,不再让人怜惜。如今见你,你亦只恹恹开在城市公园河边的枝头,身旁的流水不再多情温柔。你像失宠的妃子流落在沉沉的雾霾里,走不动路,笑不出声,抬不起眉。
 
  合欢,美人在后宫不可以承受朝政的侵蚀。我也不要你在这世俗人间,承受食物和医药的责任。我只要,你还是你,不识宫廷手腕,不受民间疾苦,一世天真浪漫。所有帝王家的威严和手腕,倾轧和背叛,权谋和阴暗,我都会替你承受。所有民间百姓的颠沛流离,疾苦饥荒,我都心甘情愿,全部替你承受。你是陪我轻轻哭泣的花朵,轻摇在枝头不可触摸的梦。你要你,只负责美,只负责梦。
 
  腊 梅   
                                       
  我在小院的角落坐下来。铺一张纸,用了整整一年。又等一个月,腊梅从我的纸上生出来。天慢慢变阴,光缓缓变暗,季节徐徐变深。腊梅缓慢的出生,在一年最深的日子里。在小院的一角,也在云上。
 
  在枝头醒来,穿过了几场旖旎变幻又暗香扑鼻的梦。从眉头紧锁,到舒展漫漶,腊梅的小模样,刻在窗前的剪纸上。雪还未赶来,酒还未温好。柴屋顶上的茅草,将将覆上最后一个叶片。风正在吹着,从远处吹到近处,从院外吹到院里,从门口吹到角落,从枝头吹到根部,从花苞吹到花蕾,一直吹到坐着的人听见腊梅“嘭”地一声,轻轻绽放。光把自己凝结在腊梅薄如蝉翼的花瓣上,吹弹可破。
 
  下雪的人,正在把雪当作酒和梦一般地酝酿。持盅饮月色和炭火烹茶的人,正在同时出生。提灯笼的人,正在世界的另一面打更。赶路的人,正在赶路。张灯结彩的人,正要起床。腊梅在这时候醒来。万物也开始醒来。蜡质的眼睛睁开来,万物回应以光。冷香的小腰猫一猫,黄色的暗香散出来。有香味的回声缭绕在世界的空无之处。
 
  什么言语都没有。腊梅的姿态,照亮了雪白的世界。冬日萧索,枝条静寂。它想要说出的话,黝黑的树枝已经替着说了。不想说出的话,我会听雪去说。
 
  腊梅倚在小院的角落,等一场雪的到来。正如春天的夜晚,人在有月亮的树下,等一个吻落下来。冬天最深的时候,有人院子里站起来走过门前。看见枝头的腊梅开得正艳。雪从天空飘下来的时候,人正在想起一年里经历的那些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是谁的心一疼,雪花便落了下来。雪是一种古典的事物,是一种和腊梅有关的事物。雪可以证明腊梅的芬芳,美艳。腊梅的美艳和所有别的花朵都不一样。那是一种清奇的风姿。一株腊梅和另一株也不一样。腊梅天天都在暗夜里思量自己的模样,该怎样生长才能长出自己的样子。腊梅没有来的时候,无数个夜里都在思量,要怎样才能避开那么多其它的花苞,长成自己独特的模样。每一片花瓣都在进行这样的考量。无数个的夜晚,它们苦苦地积蓄,苦苦地坚持。香味、光,以及一个花苞膨胀开来的力量。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腊梅。一朵腊梅和另一朵,完全不一样。每一朵腊梅都有自己的模样,跟别的腊梅不一样。每一朵腊梅都在夜里偷偷铆劲儿。并且四处打量。如何才能长成跟别人不同的模样。它们小心翼翼,避开别人长成自己。每一朵腊梅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模样,并且对自己与别的花朵不一样的地方心知肚明。腊梅精通于生长的艺术,要长成什么样子,怎样才能长成自己的样子,它们无比明确并且全力以赴。人却傻傻地分辨不出它们的区别。人也不明白一朵腊梅,为什么会跟别的腊梅不一样。就像光,人也分不清楚。光很明白地知道自己是什么,叫什么名字,振幅有多大,波度有多长。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一束光和另一束光有什么不一样吗,人统统把它们叫做,光。
 
  人一直在光里,迎接腊梅的到来。腊梅来的时候,人变得很像神。他们对待神祇一样地对待着腊梅。他们铺展开心底的积雪云,以肃穆和梦幻兼具的心情,准备下一场雪来迎接腊梅的到来。他们在寻找一个下雪的人。让这个人把雪下在腊梅的梦里,不断地加厚和重叠,世界的白色和干净,却不落下一个脚印。在雪还未到的一些夜里,人一直月亮一样醒着,用月光寻找这个下雪的人。他把雪下在腊梅的梦里,和所有人的梦里,从不留下自己的脚印。

  雪是在腊梅来了之后就开始动身的。雪动身一般是黄昏的时候。好大一场雪啊,走到万物纯净,发出回声的时刻正好到达了腊梅的枝头。第二天早晨,大雪封门。人推开虚掩的柴扉,看见一院子的雪,和空无。霁后的阳光照耀在雪上。清澈地晃着人的眼睛。炭火烹茶的人赶到了,有灯盏的人也关闭了体内的灯盏,昨晚在另一面打更的人也已经醒来。同腊梅一起,在雪后阳光下醒来真好啊。腊梅是院子的客人,雪是腊梅的客人。它们在无主的院子里,反客为主,进行着光和香气的清欢,旁若无人。
 
  一些人在雪里赶路。浮动在慢慢的雪里,成为一个符号。不知道是因为急于回家,还是因为急于见到腊梅。夜晚的时候,大月亮如约来临。月光与雪,交相辉映,发出清冽的回音。风把挂着月亮的梅枝,吹得影影绰绰,旁枝逸出,有斜有横。有人在腊梅的舞姿里喝酒,有人在喝月色。更多人,在寻找自己和腊梅的相似之处。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一些人赶回来陪腊梅跳完了舞,就开始写诗。“冷艳清香受雪知,雨中谁把蜡为衣”这是谢翱。“色轻花更艳,体弱香自永”这是陈师道。著名的朦胧诗派掌门人李商隐也被时尚圈带了一把节奏,写下“知访寒梅过野塘”的诗句。 就连蛮夷之人耶律楚材,也为腊梅梦过遗,他说:“冰姿梦里慕姚黄,滴蜡凝酥别样妆。”苏家的学生晁补之,还曾经做出用老婆的奁匣寄腊梅的蠢事:“诗报蜡梅开最先,小奁分寄雪中妍。”他的同门黄庭坚,家里没有腊梅,但是一个叫张仲谋的人那里有。黄庭坚厚着脸皮去乞讨,说:“闻君寺后野梅发,香蜜染成宫样黄。”
 
  就连宰相王安石,陪腊梅跳完了舞也不忘写一首诗献殷勤:“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却因此而引发一场无谓的争论,这是写给他的腊梅呢,还是写给他的梅花呢。毕竟两个人都是他的心头好。争论一直相持到明朝。这时有一个叫李时珍的人出来说话了。他在《本草纲目》里宣称:“此物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得此名。”还有一些在路上来不及赶回的人,比如王维。就只能写一封信,交给信差。信里问:“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坊间开始传闻浸腊梅花瓶水,饮之能毒人。说腊梅的果实就是土巴豆:“其实谓之土巴豆,有大毒。”《救荒本草》有说:“花可食。”意思是说,腊梅的花可以吃。但是谁会舍得吃腊梅花呀?!但是也说不定呀,也许就有那种不怜美色的饕鬄之徒呢。这时李时珍又出来官宣了,他说:“花解暑生津,殊未敢信。”一句话,吓退了一群色胆包天的饕鬄之徒。
 
  我已经在小院的一角坐了下来。纸已经铺好,天已经变暗。腊梅正在出生。雪正在路上。万物,准备了充沛的光线,用以对即将醒来的事物进行回应。只听得,“嘭”的一声响,一朵花在雪白的中心,轻轻绽放。
 
  楝树                       
 
  他们没告诉我,就把楝树刹倒了。我像自己被砍了一只手一样的难过。我坐在前院,一个人。想象他们使短锹用力刹在楝树根上的样子,我哭了。到底他们刹了多少次,在它的根上?一棵树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只留下一个坑。很快这个坑也会被新的泥土填满。仿佛这棵树,从没在院落里长过。即使是根全都被刹断,这棵树也不肯倒下。他们用粗壮的麻绳,缠在它满是皱褶的身上。几个人站一边,往另一边推。一队人站在远处,牵着麻绳,使劲地拖。“一二三,嗨哟!嗨哟!”我听见他们打号子的声音,像被谁在心上打了一拳,又麻又酸楚。

  我想起爸爸给我说过杀牛的事。说到最后,爸爸的心充满了怜悯和柔情。我也为牛滴了几滴眼泪。为什么轮到树身上的时候,爸爸就没有了对牛的那种怜悯和柔情呢。唉!一棵树,怎么可能不生来就是为了被打成家具呢?我不想告诉爸爸,他砍掉了从小陪我长大的树,我也感觉到疼痛。
 
  “看!你这棵比马爱华的壮!”妈妈指着我的楝树,告诉我。马爱华是我的小姑姑,我爸爸最小的妹妹。我的楝树是我生下来那年爸爸栽在大门口,马爱华的楝树不懂是谁栽的,反正归她就是了。为什么我爸爸姓李,小姑姑却姓马呢?这是我再大些的时候才会懂得的事。这会儿,我是不懂得这些的。我只知道,我有一棵楝树,长在我家大门口,它很高,很壮,很美。奶奶家大门口有两棵楝树。其中一棵是马爱华的,不肯长,不壮。而马爱华还宝贝得不得了,不许我妈妈把晒衣绳扣在她的树上。
 
  我的楝树高高的,笔笔直。有腿子把粗了,黑色的树皮,泛着青光。“九楝三桑一棵槐,要用黄杨转世来。”爸爸这样跟我讲,是说楝树成材快。它确实很快,妈妈把晾衣绳扣在它身上,绳子都陷进去了。不过,妈妈每年都会解开绳子重新扣,她也知道宝贝我的树。
 
  一个人,一棵树,真奇妙呀。正好那一年我出生,正好我爸爸栽了一棵树。正好我学会了自己吃饭,正好它张开了自己的树荫。我坐在我的树的树荫下,紫色的细碎的楝花,落下来不声不响,飘在空中,慢悠悠的,好像时间停在了空中。楝花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在地上,好闻得不得了,又是这么的安静,梦一样。生长,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长大以后,我读到这首词,觉得有前两句,就够了。“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多么安静,多么缓慢。至于梅雨和萍风,歌余和舞罢,人散和淡月,统统和楝树无关。那是谢风尘一生的事物。
 
  细丫会赤脚爬树,马爱华也会。可是我不敢。她们教我,脚上套着稻草绳,盘在树上,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终于给我盘上去了!我坐在树杈上,从高处望着地下,感觉真奇妙。树枝丫晃啊晃,妈妈担心我要摔下来,我觉得我不会。慢慢地,我也会赤脚爬树啦!往手上吐一口痰,两只手一挫,两只脚一夹,小猴子一样。
 
  “楝树头上晒真经。”爸爸又对我说着这样的话。真经为什么要晒?为什么晒在楝树头上?爸爸不回答我这些问题,只给我讲唐僧取经的事。他说如来佛给唐僧的经,一开始的没有字。后来又给了有字的经,被沙和尚挑散了,弄湿了。在楝树头上晒干的。取经的事,我不懂。我喜欢孙悟空。孙悟空有武功,沙和尚太老实了。
 
  我上学堂了。我的树,有碗口般大了。渐渐地有盘子般粗了。我学会了害羞,盘树的事便不大作了。并且爱哭,他们叫我凤仙花。树身上的皮又糙又皴。马爱华在她的树上刻了一个男生的名字。她学习不好,留了两次级。我没有名字可刻,而且我也不舍得。学校里让我们打楝树果,说是勤工俭学。楝树果大拇指甲大小,黄色的,不能吃,会吐。爸爸说,老师要我们交楝树果,是想擒钱,卖给做肥皂的人。我不管这些事,只管拿蛇皮袋捡,爸爸负责拿长竹竿打。
 
  小学毕业我考了全丰利区第一。我的楝树,树荫现在有几个筛子那么大,盖住了整个场院。家里在前院起了新房,我还是在树荫下午觉。睡完一个暑假,我去丰利中学念书了。一个星期回一天。打这开始,我就没多少时间注意我的树。不注意不等于心里没有。
 
  我师范毕业了,没能如愿继续念书,国家分配我回乡下,做小学老师。这是十九岁时候的事。妈妈不再跟我说:“看!你的楝树多么壮!”
 
  我的楝树真的很壮了,它特别肯长,身上的皮裂了很多口子,打一张桌子绰绰有余。爸爸喊来舅舅说要伐掉这棵树的时候,根本早就忘记,它是我的树。这种事我怎么好跟爸爸说?我是小学老师了,早就不好说这样的事。我想要一张书橱,妈妈给我去木匠家买了。楝树他们说不想给我用,因为楝树叫苦楝,是苦的。
 
  我很不想他们伐树。宁愿家里没桌子。也宁愿自己没书橱。可他们还是把它刹倒了。我的心,很疼。除了疼,我也没别的办法。毕竟我都已经工作了。我不好意思跟爸爸撒娇,说我的树就让它一直长着吧!掉了几滴泪,写了一首诗,我在渐渐忘掉这件事。冬天的时候,别人家的楝树站在田野上,远远望去,像一株大盆景。这时,我想起爸爸说过的“楝树头上晒真经”的事。楝树的树冠,很美,很匀称,能够晒得住书。要是别的树,恐怕就晒不住了。
 
  舅舅把楝树打成了桌子,放在明间屋。来人,吃茶,讲经,谈淡话儿,都在这张桌上。我有时会绕行,有时却靠近,仿佛它并未死去,也不曾离开,能感受它活着的气息。摸它的纹理,像摸一个亲昵的人皮肤。一棵树倒下了,一张桌子站起来。有时还是那棵树,有时却只是一张桌子。
 
  几十年过去了,它如今是我父母的饭桌。我回去的时候,也坐它吃饭。少年时候的那些伤心感觉,早就淡了,没了。我再不会写诗,更不会为一棵树写诗。而且,从前的那些诗,也都找不着了,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也许,这只是表面的现象罢了。我还是不能够忘掉,陪我长大的事物。常常在梦里见到它。梦是不会骗人的。梦比白天更忠实。四月来过了,波光细碎。楝树开了一树的紫花,在屋顶上。把我的梦照得紫晕流苏,云蒸霞蔚,像仙境一样轻盈,快乐。我哭了。
 
  一个人和一棵树的情分,白天没了,就续到了梦里。楝树是陪我长大的事物,开花却在遥远的枝头。很多年后,我在梦里看清它的模样,美得令人心碎。那么细,那么碎,淡紫深紫的,适合做一件改良的旗袍裙,也适合入词。
 
  “江南江北,自初春至首夏,二十四番风信,梅花最先,楝花居后。楝花开时,就要入夏了。”我读着别人写的文章,满是自己的惆怅。
 
  桃
 
  桃花的静,先是开了一朵,然后漫山遍野。它们都静出美来了,这是怎样的一种静。春风十里,她来,她在,一周身的人间,便全是岁月静好。桃花的静,不是不动。桃的花瓣明净轻盈翕动,照见人的脸颜,和姿影。粉色系的少女心,清澈天真,坦然悬挂在一棵树的枝头。阳光熙熙,发出甜蜜的颤抖,一朵朵的美艳不可方物。
 
  “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这话是胡兰成说的。事情一旦和张爱玲家的这个老胡有了牵扯,就立刻变得谄媚起来,还有点滑稽。但对桃花他也许是真的懂。我是不想调侃桃花的。这对桃花不公平。事实上,我一开始就是想要调侃桃花,好让人以为我是别出心裁。但是桃花惩罚了我,我写不下去。后来,我放下傲慢和轻佻,老老实实,归顺于桃花的美,立刻就妥贴了起来。桃花的美,收服了一颗时时想要作妖但是又坏得不够彻底的心。
 
  桃花当然是一种高颜值的花朵,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偏要依靠才华,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花朵界的苏东坡。说起来你别不信,它真是一种有力量的花。有些植物,终其一生都在拼着死命把自己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开花这一桩事情上。等到春事烂漫到一塌糊涂的时候,好了,娇媚艳丽的花朵是开出来了,力气也用完了。它这一生,立刻就进行到了荼蘼,再也没有力气结出果子来。娇媚的花朵大抵如此。桃花不是这样的。它开完了花,仍然憋着劲头一路狂奔,往结果的路上赶。到了夏天的时候,丰盛的果实挂满枝头。桃花的力量坚持不懈,从开花到结果,从春天到夏天,始终如一。
 
  诗经在《周南•桃夭》里尽情表达了对桃花夭夭的爱慕,把它灼灼的花、蕡蕡的果、蓁蓁的叶,挨个赞了个遍,最后还和宜室宜家挂上了钩,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实乃挺桃派鼻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我爱这这朗朗上口的干净句子,声音里隐约着桃花的影姿,一些人生的小喜悦。更心疼这个“宜”字,女子为家室甘愿的付出,全部委婉在这个字的姿态里,又辛劳,又甜蜜。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养啊,一个人已无声无息地化掉,细腻、恰切地融进家室里。男人用什么来呼应这个“宜”字啊,我想来想去,勉强只有一个“懂”字,别的他们都不配。
 
  事物一旦带上了功利的色彩,美就会被削弱。但是桃花就没有。桃花的美并没有被力量削弱,它结出果实的力量并没有遮盖它在春天开花的美,我们被桃花的灿烂美艳迷醉,也享受着桃子的甜美丰肥。这真是一个神迹。就像苏东坡,既是唐宋古文八大家,也是苏黄米蔡“宋四家”,然后还写豪放词。你当然可以据此就认为桃花是花朵界的苏东坡,又或者说苏东坡是才子界的桃花朵。只要苏东坡和桃花没什么问题,我也就肯定没问题。
 
  从《桃夭》开始,中国人开启了对桃花现象级的赞美。桃花,这两个字,就是美这件事本身,在中国人心中望梅止渴般的存在。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在各种诗词戏剧里被桃花的美打动过春天的心扉。曹植、苏轼、温庭筠、袁枚、白居易、李贺、崔护、唐伯虎,一大波的诗句正在向桃花逼近……就连隐逸派的神仙陶渊明也觉得,假如一个武陵郡的渔夫隐居,非得有桃花不可。桃花在的地方,才能不染尘埃。“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多么美的仙境! 到了后来,几乎所有的中国爱情都和桃花有了联系。孔尚任写《桃花扇》,要安排桃花扇做李香君的定情信物。曹雪芹写《红楼梦》,要安排林黛玉去葬花,葬的就是桃花瓣,还要让贾宝玉哥哥知晓参加,和相爱的人一起做无用的事,这就是爱情。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偷看过一本武侠小说,梁羽生写的《萍踪侠影》,云蕾在桃花林下练剑的画面,已经成为我审美世界里胎记一般的存在。人到中年,我仍然以为云蕾是中国最美的女子,张丹枫是世上最痴狂的公子侠客。至今念念不忘,找来重读一遍,却没有了初读时候的那种况味,幼学如深漆的影响真是不得了的事。那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琼瑶三毛还没有流行,金庸古龙也没有出名,正是梁羽生笑傲江湖的时代。封闭的家长们视这些野路子的书为猛虎野兽,我爸爸买一本这样的书自己看,竟然还许我偷看。

  桃花的美,已经成为一种深层次的文化积淀,根植在中国人的潜意识里,是中国古典文学里背景一样存在的典故。我看过一篇有趣的学术报告,里面说,中国的成语总数约有三万七千多条,其中有八百多条以植物为组成内容,共使用大概一百二十种植物名称。而这些植物成语中,出现最多的植物,是桃。挺桃派也好,反桃派也罢,你首先得承认桃花的美,后面你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无非就是臣服或者起义。而这一切,都说明你曾经归顺过。
 
  桃花这么美。所以赞美桃花就没什么意思了,为了证明自己是有天赋的人,很多良心不好的家伙选择了起义。大概是从宋朝开始,桃花的负面新闻渐渐多了起来,它变成了“妖客”。明朝人更是“桃价不堪与牡丹作奴”,以娼妓喻之。今人对桃花多有不公,他们把有些不堪的感情,叫做烂桃花。瞎子们给人算命,说到婚姻的时候,就问桃花运有没有来。
 
  作为最宜室宜家的花朵,桃花从上古时期一路走来,却遭受了你们如此轻佻的戏谑,这真的好吗?桃花的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但是对此对此不置一词。它仍然在每一个人间的青年必须恋爱成家的日子里准时回到人间。
 
  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和他们一起参加到这个起义的队伍,我不忍。但是,同时作为一个有风骨的人,继续对桃花进行赞美,我不屑。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作者简介:

  低眉,江苏如东人。写诗,写散文,也写过小说。不穿袈裟,纸上修行。专栏作家,全国报纸副刊优秀专栏一等奖获得者。出版散文集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