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草原,让整个世界冰雪融化

海勒根那2020-06-20 15:09:55
【70年 · 我和《草原》】
海勒根那:草原,让整个世界冰雪融化
 
【引 言】
 
这几日,微信朋友圈里,一则内蒙古作协的活动消息“海勒根那《骑马周游世界》读书会”吸引了人们的目光。海勒根那是《草原》的重要作者,也是从《草原》成长起来的青年作家。小编今日推送海勒根那写的“我和《草原》的故事”——《草原,让整个世界冰雪融化》,让我们一起从他的讲述中感受他的文学之路。
 
【 70· 我和《草原》】
 
草原,让整个世界冰雪融化
 
作者:海勒根那
 
1993年,我已经21岁了,胡须开始在嘴唇上生根发芽,掐指算下来,初中辍学的我已从科尔沁农牧区来到千里之外的大兴安岭某小城混了好几年时光。我装卸了一寒暑的火车,蹬了半年的三轮儿,看了一年多的单位大门,在零下四十度的户外街角给人站了一冬天的摊铺,转年夏天又头顶烈日去修301国道。可是这年的冬天我还是失业了,借宿在一间空旷的书画教室里,那是新结识不久的贾兄的一份营生,在他的接济下,我一天能在菜市场喝两碗大碴子粥,吃一个土豆丝卷饼,夜晚头枕一捆写满书法散发墨臭味儿的废旧报纸,睡在四张挨在一起的椅子上。一件军大衣白天作为我出门的行头,夜里则是我唯一的铺盖。我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冒着非一般的严寒,穿越小城,去和当地的文学青年包国军一起油印一张叫作《雪城诗社》的手刻小报(现今他已落户深圳,小有成就)。我是两年前在街角站摊时被他发现的,有一天,他手拿刚发表的豆腐块光顾我的摊柜买邓丽君磁带,顺便向我炫耀了一下他的诗人身份,我顶风冒雪看了一下他写的文章,轻率地告诉他,这样的文章我也能写。第二天,我就用冻得红肿的手指从口袋里捏出一页信纸给他看,文学青年像发现新大陆那样望了我好半天,不久便收下我作为诗社社员。那时,整个世界对我虽然像一块冻僵的铁,可我不懂寒冷,就像我不懂世事炎凉,总是冒失地伸出舌头舔舐它的温度。我内心蓬勃火热,甚至还爱上了一位城里的姑娘,除了为她写诗,还要用“兜里仅有的一枚硬币,为她买下全世界的温暖”。姑娘的妈妈看出了我的穷酸,在我第十几次登门“拜访”之后,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用一张比冬天还冰冷的脸把我拒之门外。还没等恋爱就失恋了,接下来我无事可做,穷极无聊,望着窗外飘飞不尽的大雪,我忽然心疼起自己这个童年即失父母吃好几家饭长大的苦孩子,抹干一把眼泪我决定写小说,我要写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脑袋掉了就当结了碗口大的疤,我在小说里使劲撒了一通欢儿,并且用一管枪征服了一个知疼知热的女人。小说写完不知邮寄到哪里,只好去小卖店找到一个底端尚好的纸壳箱子,把它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最下面。此时又一个新年即将来临,贾兄的画室却因故“关门大吉”,我再次流落他方,受雇于一个走街串巷推销烟草的小贩,等到四月春天,也算时来运转,我费尽周折应聘到了当地一家少年报社,终于不用忍饥受冻风吹日晒,能借用手中的笔吃碗饭了。
 
就在这家只有四个采编人的无刊号小报,偶尔一天,我翻到了一本旧年《草原》,里面的小说让一颗年轻的心怦怦直跳,我想起自己箱底的“宝贝”,一时间野心萌动,为此我还费了一番脑筋,以故乡一种耐旱不死又长有针芒的草为自己命名“海勒根那”,然后花了几角钱邮费,把小说投寄了出去。
 
那是北方的六月,刚刚来临的春天娇翠欲滴,空气里有一股隐隐的湿润和万物勃发的气息,总让人感到有种莫名的冲动。一天,编辑部沉寂如常的电话铃响了,主编接通后,对方满嘴西部区口音,自称《草原》文学月刊社的,问我们这里是不是有个作者叫海勒根那,主编听了好半天才听出他要找的人,很认真地告诉他,同志你打错了,我们这里没有人叫“海勒根那”,我在一旁听到了,一跃而起抢过话筒:“是我,海勒根那是我,我是海勒根那,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打来电话的正是谷丰登老师,他要核实一下我的身份,那篇小说确否是我所写。一番盘问之后,先生告诉我,小说《草原》采用了,七月就会刊出……现在我依然能回想起当年接听电话的情形,那种激动轻而易举地越过流年来到我的身边。我放下电话一溜烟跑出办公楼和大院,感到那天上午的阳光比我经历的任何一天都明朗、清澈,天空也仿佛透明得一丝不挂。
我的1994年7月就这样随《草原》而来。那篇叫作《狗娘养的狐》的小说刊在了《草原》头题,后附谷丰登先生的编者按:“……一个22岁的毛头小子,竟能写出如此雄浑大气的作品,我们编辑部同仁不能不有所怀疑,为此特意给作者单位去了电话,经过核实,小说确实出自他手。稿子上午接到,下午就通过三审,直接送到印刷厂排版,创造了《草原》有史以来发稿的最快纪录……”
 
那个叫作田子的汉子,为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娘们儿,要为她打一只骚狐狸去换那“一拧就出人的盒子”(电视机),宁愿蹲守七天七夜的雪窝子,并在无限寂寞的雪原夜晚回想了他爹和他那粗糙而“放屁都能崩出坑来”的一生。骚狐狸已然成精,田子与它斗智斗勇,终于猎获了它,也猎获了一颗女人的心……这是我用海勒根那的笔名发表的第一篇作品,之前我练笔写过的诗歌小说从没有像这篇给我带来如此大的荣誉,是《草原》对我的肯定,让我走向了内蒙古文坛。
 
不久,谷丰登老师再次来信,向我这个毛头小子约稿。仅仅是三个月后,我的作品小辑又一次抢滩了《草原》的头题,《赌客》《骆驼香脂》两篇小说1994年10月同期发表,耿瑞先生为其配发了评论《关北血性文学的萌生》,给予了热情洋溢的高度评价。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文中竟以《白鹿原》与我的小说相提并论,其时陈忠实先生刚刚以此巨著知名全国,我想那是先生对我的厚望,是《草原》对我的厚望,是《草原》无私的编辑老师们对我的厚望。而我那时还只是一个文学的孩子,自知前头还有很多路等着我去走。
 
这几篇小说东北味儿十足,是半东北化的科尔沁给我的另一份滋养,多年之后我放弃了这种汉化的方言写作,去寻找自己真正的根脉与族源,就像一条鱼长大后毅然回溯到它的出生之地。当初小说中的血气方刚拜生活所赐,也是我年轻时的荷尔蒙发酵的结果,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我就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谷丰登老师后来见到我,惊讶于我的清瘦和柔弱,先生瞪着眼睛问我:你就是那个写硬汉的海勒根那?呀呀呀,我们猜你虽然年轻,不长得像李逵,也应该长得像个饱经沧桑的小老头……其时,我的一双粗糙坚硬的手尽力掩藏在长袖口里。
 
依然是《草原》的邀约,1995年5月,白雪林老师打来电话,通知我参加1995年呼和浩特笔会。在此之前我还不知笔会为何物,我心情激越,整装待发。整个世界正暖暖春意,白雪变黑,黑雪从阳坡躲到阴坡,冰融雪化汇成潺潺的溪水,滋润着萌动的山地,让世间的一切都焕发着别样的生机。就在那年初夏,我坐上了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趟列车,向着希冀与梦想,只身打马向草原……
 
刊于《草原》2019年第6期
来源:草原
作者:海勒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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