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初心昭昭 使命煌煌

哈斯乌拉2019-11-09 11:08:35
 

初心昭昭 使命煌煌
——忆及我和‘杨子荣’的文化情缘
 
作者:哈斯乌拉
 
  写出这个题目,自己也觉得过于唐突,两个毫无瓜葛的人物怎么能联系在一起呢?更谈不上有什么故事。但是,闲来无事,这个题目一直萦绕于心,挥之不去。总觉得我和“杨子荣”有多半生的‘情缘’,想来还真有点意思,好多后来发生的境遇,隐隐地牵着一条丝线,成为因果,不吐不快。

 
  (一)  
         
  我的故乡是在科尔沁草原,离英雄嘎达梅林的老家只有几十公里,小时候耳濡目染听到好多关于嘎达梅林的故事,特别是有一次,嘎达梅林的表兄途经我们大林西庄办事,要找一户蒙古族人家中午歇脚打尖。我们西庄三十几户人家只有十来户蒙古族,因我父亲是大队干部,一有这样的客人,村民们就会把客人带到我们家。这位英雄的族兄听说长像和嘎达梅林相似,面孔棱角分明,颧骨微凸,下颌紧收,两眼炯炯有光。我猜想,嘎达梅林活着的时候也就是这般模样。心中对这位“族兄”便肃然起敬。当客人吃完午饭离去的时候,竟然是骑着一头灰毛驴赶往大林镇。但在我心中,好像前几天一位乘着大红马的活佛葛根也是来我们家吃饭后这样离去的。当时的神奇和激动深深地埋在我幼小的心里。不管是活佛还是英雄就这样成为我少年时崇拜的偶像。
 
  开始接触“杨子荣”,是在通辽二中读初中的时候,因1959年在建国十周年评出《青春之歌》《红岩》《林海雪原》等十部优秀长篇小说,所有有阅读能力的读者都想先睹为快,竞相传阅。当时最流行的是杨子荣在威虎山和土匪们接头的几段‘黑话’。”
 
  “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腊!”
  “莫哈莫哈?”“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这几句‘黑话’,随着长篇小说《林海雪原》的出版和同名电影的全国播映,成为朋友圈和文友们见面场合时的戏言,也证明杨子荣这个人物在群众心目中强烈的印象。
    
  1963年10月初,学校要庆祝1964年的元旦,布置各年级尽早准备节目。我们是高三毕业的学生,自然要表现一番。我是班里的文艺青年,团支部和班委会都愁没有好节目,我也冥思苦想地想给班里出个主意。好多同学叫我快快出点子,特别是文艺委员和团支部宣传委员,因为她们知道我看了电影《刘三姐》曾在班里组织演出了《刘三姐》里对歌的一场戏,效果非常好。当我和班级体育班长道冷嘎正要商量出节目的事情,他不容分说地命令道:“你不是看过‘林海雪原’吗?能不能编一个威虎山的段子?”他又补充说,咱们要毕业了,弄一个全班都能上台表演的话剧。”突然,我眼前一亮,前不久,我们爱好文艺的几个同学刚刚看过哲盟文工团演出的话剧《智取威虎山》,印象很深。我们也不要求演的多么专业,通辽二中建校以来还没有哪一届师生演出话剧呢。于是,一个表演杨子荣、亲近杨子荣、歌颂杨子荣的冲动让我几天几夜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中。
  
  买来当时不到一元一本的《林海雪原》,径直翻到威虎山百鸡宴那一章。因为电影里那场戏深深地印在我心里,神秘阴暗的威虎厅,烟气缭绕的松明子,鬼魅魍魉的八大金刚,似魔似鬼的座山雕、虎胆英雄杨子荣------我心里一下子就有谱了。关键是谁来演?我们班是蒙语班,不用说标准的台词发音,有的同学连普通汉语都讲不好。那怎么办?已经事到临头,短兵相接了。好在我们从班主任到每天一言不发的同学,都心急如焚、摩拳擦掌地想投入排演节目。我和道冷嘎、文艺委员吴莲喜、宣传委员李进忠经常晚自习后留在教室讨论剧本,刚刚敲定剧本台词,就急着找道具、安排演员表。待选的演员阵容就是41名全班同学,需要时班主任达木仁老师也可以上场。我们班是全校有名的优秀班级,同学们大多数是从农村、牧区来的,就是在学校上过舞台的也没有几个人。可是,毕业在即,备考让每一个同学心焦。但谁都留恋高中的岁月、同窗的友谊,因一场节目也是一次交流,当时指派谁演什么,没有一个难为情的。首先把几个主要演员定下来。经过几次改动,确定道冷嘎饰演杨子荣、班长太平饰演座山雕、刘凯军饰演少剑波、胡伊日格其饰演白鸽,扎木苏、达赖、杨双喜、贺西格宝音、李舍愣、色音巴雅尔等饰演八大金刚。由于戏中的滦副官—小炉匠和杨子荣有重要的对手戏,换了几个人都不妥,就改由我出演。已经到了12月份,期末考试又非常紧张,可大家全身心的投入到排练中。就这样也难保证每天晚上和星期六、日都能排练,还有,得抓紧时间去解决道具呀。
     
  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去盟文工团借服装和道具,这样我们在服装上就不费心了,没有相应的服装,演出效果会受大影响了。我们最想解决的是座山雕的头套,八大金刚的‘奇装异服’以及解放军的军服。我和吴莲喜跑了两次,结果,都没有借到。倒是道冷嘎吴莲喜他们认识军分区的领导,凭着这一关系很容易借到了十几套解放军演出服,十几把真假枪支和刀具。有了基本道具,但上台的人员很多,需要每一个演员都有自己的着装。所以,决定大家动脑筋想办法,自己解决必要的道具和服装。
   
  快演出前,我们搞了一次彩排,全班同学几乎全部到场,一看服装简直让你笑翻天。杨子荣的一身扮相很到位,他从足球队里看到队友的一顶狗皮帽子非常需要,便扯下两个帽耳朵缝在自己一件旧军大衣领子上,又从朋友处找来鲜红的围巾、华丽的腰带和高筒的马靴;座山雕不知实验了多少次用肥皂水把头发光光地捋在脑后。八大金刚最打眼,耷拉的狗皮帽子、反穿的各式皮袄皮裤,脸上不知道用什么色彩夸张地胡枺乱涂一番-----台词有时不太准确,可那演出的态度,远比当下的所谓明星们认真百倍。彩排成功了,大家兴奋至极,看到那个场面,我非常后悔在前几次排练中扳着脸批评过几位同学演出不严肃,不好好记台词。我以为自己是编剧、导演,未曾想同学们一个个也都是费尽心机,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
     
  1963年岁末,多日无雪,但毕竟时入严冬。面临毕业的我们为毕业后的选择困扰着,为能和寒窗苦读的同学们能演一台‘威虎山’而激励着;通辽二中迎接1964年元旦的晚会演出在即。班主任、团支部、班委会全力以赴,每个有角色的同学张罗服装和道具,我和杨子荣除了背台词,还得联系舞台、音箱、效果。学校物理教研室的孙老师是刚毕业留校的高材生,他没毕业前我们就认识,这回可是帮了大忙。教研室有两台几十斤重的录音机,他不但负责音箱效果,还为杨子荣上场时选定了有‘萨克斯’的激情音乐。啥叫‘萨克斯’我当时根本不懂,反正挺鼓劲的。同学们更是摩拳擦掌,各显其能。好像都是专业出身,从彩排那时起,有的同学为给舞台上的杨子荣设计追光灯,用锡纸搞了一个圆筒把200度灯泡包起来,带上手套为舞台上移动的主角杨子荣追光,胡伊日格其和全荣同学看到学校食堂堆放很多牛羊和猪的腿棒骨,便偷偷地用报纸包了好几块带回宿舍,那正是八大金刚 在‘百鸡宴’时需要的绝好道具呀,贺西格宝音同学知道座山雕大靠椅背后需要一只展翅的金雕标本,他就用几种铁丝绑成二米多长的金雕造型,然后用报纸包好,再涂上墨水,为座山雕的舞台造型增加了几分险恶和威严。
 

 
  (二)
 
  1963年31号下午提前开饭,近千名师生和家属把个大礼堂坐得熙熙攘攘。有的只好靠窗户那里等待大幕拉开。之所以这样座无虚席,有的同学听到人们说要看高三、二班的话剧。晚会在师生们的渴盼中隆重开启,首先自然是校长讲话,书记传达文件。几个讲话完了之后节目才一个接一个的演出。也许是节目不好减缩,也许是为了师生们在节日期间有个欢快的娱乐,一直到半夜12点,我们的‘威虎山’还没排上。同学们有的化了淡妆,有的穿着解放军的演出服到台下转转,担心夜里太晚人们都回去休息了。好几个同学转回来告诉我们班主任和班级干部,说好多师生再晚也要看完‘威虎山’再走。大家听到这个消息,更加激动满怀。就在这时,报幕员向观众提高了嗓门:“下面由高三、二班演出四幕话剧‘智取威虎山’”。顿时,台下响起雷鸣般地掌声。我站在侧幕里孙老师的身后,和就要上场的‘杨子荣’交换一下眼神,他会意地轻轻点一下头,我心里就有底了。这时大幕已经拉开,杨子荣快步走到舞台中央,搞音响的孙老师还没有把带‘萨克斯’的音乐放出来,我焦急地跑到录音机旁,一看,录音机在匀速的转动,绿色的标识灯鲜丽的闪动着,孙老师歉意地急忙告诉我,由于台上人多,他没有看清杨子荣是否已经上场,等看见了杨子荣再按录音机开关,几秒钟就过去了。正当杨子荣说完第一句台词,大喇叭才发出激越宏亮的背景音乐。我那揪着的心一下子落下来。等少剑波和白鸽上场,原来彩排时白鸽是挎着一个军用书包上场的,现在却挎着一个医药箱上场了。后来她告诉我,为了剧情需要,她到学校医务室把常锁大夫的医药箱借来了。             
  
  ‘百鸡宴’开始了!我真没有想到饰演八大金刚的几个同学,大碗喝酒,大快吃肉,吆五喝六的进入演出状态,有的竟然踢翻了条凳,表演得如鱼得水、畅快淋漓。有的动作和表情彩排时都没有这样发挥。正当我在侧幕为八大金刚们喝彩的时候,督场的文艺委员吴莲喜催促我该上场了。我扮演的是逃出解放军小分队急忙上威虎厅的滦副官小炉匠。由于在他被俘后见过杨子荣,所以他认识‘共军’杨子荣。他突然上山,这可是千钧一发呀!几句对白之后,杨子荣已深得匪首座山雕的信任了,要让‘九爷’杨子荣置小炉匠于死地。我一边应对杨子荣的逼问,一边要表演恐惧和颤抖,几分钟下来就颤抖不动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我抱着杨子荣的大腿浑身哆嗦着,穿的小棉袄已经汗水沁沁。听到座山雕让杨子荣处置小炉匠,青面獠牙的八大金刚们又对我狰狞着嘶吼,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到我的头上,我真的快要虚脱挺不住了。但我看到在‘追光’下杨子荣镇静、从容和那一股英雄气,我坚持努力‘哆嗦’着。彩排时我就想,这个时候,快让杨子荣拎着我的脖子随着一声枪响,扔进侧幕里就结束了。还真担心管效果的同学砸不响响炮,给剧情带来极坏的影响。正当我担心响炮不响的时候,杨子荣大喊一声“我代表党和人民——”我一下子被提起来扔进侧幕,随着“噹、噹”两声响炮的炸响,我一下子瘫软在同学们的脚下。我枺了一把汗水,告诉候场的同学们赶紧扒下我这身行头,换上解放军的演出服,因为安排我在最后冲进威虎厅时饰演解放军。我不知道怎么换成的衣服,在最后一场“胜利”场景中冲进威虎厅的。当杨子荣一枪打死座山雕,俘虏了八大金刚,台上台下一片喊杀,整个礼堂顿时响起热烈地掌声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演出成功了!这掌声惊醒了1964年西辽河上空凌晨的星斗,这掌声迎来了1964年元旦灿烂的黎明。
 


 
  (三)
  
  五十五年后,2019年的8月22日,我们通辽二中高三、二班的同学们相聚在新校园旁,纪念毕业55周年。半个世纪过去了,同学们见面时有的真叫不出彼此的名字,但他们竟然脱口喊出;“你不是演八大金刚的吗?”“哎呀,这不是座山雕吗!”
   
  班长王太平竟诙谐地以“座山雕”的名义欢迎55年来分散在各地的‘诸侯’来母校欢聚;85岁高龄的班主任达木仁老师忆起亲如兄弟的团队和演出“智取威虎厅”情景时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
  
  就是这场演出让我们铭记彼此的音容,就是这场演出让半个世纪的我们保存着青春的岁月和同窗的友谊。
   
  就在1964年的寒假期间,我趁假期回家,以‘杨子荣’的精神,在家乡的生产队精心排演了评剧“夺印”和情景剧“智取威虎厅”并饰演了杨子荣,受到生产队和家乡父老们的奖励和鞭策。
     
  由于这些演出,让我的高中毕业鉴定上记载了‘爱好文艺’的字样。凭着这句评语,当我考入大学时被学校指定为班级文艺委员,后来又相继担任了学院文艺宣传队创作组组长、系文体部部长。调入自治区文联后,文学的花雨、艺术的甘霖、文化的鸿运带着我曾六次走进人民大会堂,亲耳聆听几代领导人在全国文代会、作代会上振聋发聩的声音:
 
  “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
  “文艺是民族精神的火炬,是人民奋进的号角!”
  “要始终把人民的冷暖和幸福放在心中,把人民的喜怒哀乐倾注在自己的笔端,讴歌奋斗人生,刻画最美人物。”
 
  2017年3月12日,饰演杨子荣的同学道冷嘎在《哈斯乌拉文集》首发式上忆起当年的那场演出时风趣地说:“坐在我们面前的大作家哈斯乌拉,在50多年前,曾经饰演过《林海雪原》改编的舞台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小炉匠滦平滦副官。他演小炉匠我演杨子荣我们配合得很默契。虽说戏中的小炉匠被我扮演的杨子荣代表人民给枪毙了。但这个“小炉匠”却成为了如今的大作家”。
     
  初心昭昭,使命煌煌。 回首以往,我走进梦想中的文艺殿堂,受惠于铭铭初心,感恩于故乡的文化熏陶和通辽二中激情的岁月。感恩于曾经演出过‘智取威虎厅’可亲可爱的同窗学友们。我将伴着高洁神圣的文学艺术,直到永远。我经常这样想,那一场演出自1954年通辽二中成立以来算不上学校浓墨重彩的文艺活动,但是,他带给我们那一代人永远的青春芳华。
 
  2019年11月8日于海南官塘卧龙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