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扇动《蝴蝶的翅膀》,抵达哲学的内心

王芳2019-05-07 09:39:13
扇动《蝴蝶的翅膀》,抵达哲学的内心
 
作者:王芳
 
《蝴蝶的翅膀》是著名作家张锐锋的书,我手里的版本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当然,后来也有再版,但我觉得早期出版的书更纯粹。
 
我们都有一个习惯,或者说是潜意识,就是看熟悉人的书,这样更容易进入文字里。实际上,并不是每一个熟悉的有书的人的书都适合阅读,说实话,很多书我都当废纸处理了。挑挑拣拣,总得对自己有所启发或者引领,不然,不如读琼瑶或者金庸。
 
张锐锋先生的职位搁下不讲,因为有另一种嫌疑。对于山西人来讲,他是熟悉的,对于山西作家来讲,当然更是熟悉的。当我读到《蝴蝶的翅膀》的时候,文字已经和他的职位和所处的地域没有了联系。我认为,应该就文字而说文字。
 
买到这本书,很偶然,多年前,我刚刚怀着一颗朝圣的心,热情澎湃地进入写作圈(如果真有这个圈子的话),那时候,听人说到新散文运动,然后就在网上买下了,价格要比定价(20.5元)便宜。买下它,便束之高阁。因为很多时候读不懂。也曾经听人说过,张锐锋的书不好懂。
 
解封它,离买下它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我去北京故宫采访作家祝勇,祝勇不止一次地提到张锐锋和这本书,他说《蝴蝶的翅膀》已经被他翻烂了,这本书对祝勇自己是引领式的。我记下了这句话。
 
回来我便翻出这本书,真正读的时候,发觉并不难懂,但确实需要沉下来,安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读。恰是这个时候,我的写作进入瓶颈期,一些优美的语言和忧伤的情感构成的散文,已经成为我的固定模式,很美,但没有质感。我不能沉沦入这样的写作,小情小爱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阔大的语境里,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表达,有太多的苦难或者时代的欢乐需要我们记述,而如果我们的记述不能直抵事物的核心,不能揭示出事物的规律或者实质,记述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粗略地读过一遍之后,发现许多事物可以解释。
 
比如说,我在我故乡的山河中漫步,遇到一样事物,那是我故乡潞城的古八景之一—晚渡流芳,讲的是明清时期,我故乡有一个渡口,浊漳河的渡口之一,因为当时到了夕阳落山时,田叟与牧童争渡,河边牛在吃草,河里有水鸟往来嬉戏,两岸青山巍峨,水里碧波涟漪,风景极美,遂成为古时文人墨客甚至是县官流连的地方,并多有赋诗,但我写到此处的时候,却遇到一个问题,这样的美景是何时消失的?又是为什么消失的?要知道河流的宽度在衰减但并没有消失。困惑了一段时间,直到我再次翻出《蝴蝶的翅膀》,看到其中一篇《河流的终结》中有这样的话语:“木船也是美的,人类最原始的创造物总是具有对自然的模拟成分。木船的外形酷似落叶,古老的造型中含有大自然的神秘激情。木船如同一段往事,既让人崇敬又让人感伤。正是这些木船,在黄河里行驶了几千年,使这纯属自然的黄河,得到了文化意义上的伟大生命。一代又一代船工,把这样的船只拉到上游,载着木材、煤炭、陶瓷以及别的物品,再顺流而下,散布到黄河沿岸人类的居住地。它把分散的、细碎的、独立生成的农耕文明,聚合成一个巨大的文化整体,黄河因此成为文明之母。在我看来,这木船以及木船上的船工,才是中华文明的缔造者,黄河因此而获得母亲河的凝聚力,古老的文明有了自己不朽的内核。现在,我看到了黄河的衰亡,这个不朽的内核正从文明中分离出来,它哺育文明的使命已经完成,一旦它所受惠的事物不再能够施恩于它,它就立即将施恩者抛弃!陆上交通已四通八达,它比水上交通更安全更简易。大桥横跨黄河,它是最大的渡船。人们的生活靠这些运用现代施工技术建造起来的公路铁路衔接起来,木船被舍弃了。黄河仍是那么幽深,它躺在天宇之下沉重地呼吸。”这段话让我的问题迎刃而解,并让我的文章顺利完成且实现了气度上的拔高,它同时完解了“流芳”的哲学内涵,且写且玩味,受益匪浅。
 
再比如说,我喜欢戏曲,千百年流传下来,杨家将的剧目占了戏曲的半壁江山,而杨家将故事的发生地是雁门关和金沙滩,这都在张锐锋的故乡,他为此写下了《古战场》,也收录于《蝴蝶的翅膀》。这篇文章我读了无数遍,因此影响了我许多个方面。
 
再看杨家将的戏,我对戏文和历史有了更多思考。他写到:公元986年,杨业终于被困在了两狼山,这是英雄覆灭的先兆。杨业丧失了生的信念。在天亮之后,他看到了李陵碑。他卸去了铠甲和头盔,向李陵碑走去,他终于鲜血迸溅,在一块石头上与汉武帝时代的叛将相遇。在《宋史》里,曾以另一种方式阐明这一悲歌里潜隐着的事实。业力战,自午至暮,果至谷口,望见无人,即拊膺大恸,再率帐下士力战,身被数十创,士卒殆尽,业犹手刃数十百人,马重伤不能进,遂为契丹所擒,其子延玉亦没焉。真实的东西一般都要伸出两个以上枝桠,否则,真实将失去生命的内涵,尤其对于令人瞩目的英雄之死,其萌发与扩展乃是必然。这段话以及文中谈到的杨业之死,让我顺利完成了几次关于杨家将戏的戏评,也让我对历史的发展真正开始辩证地思考,书本上给出的,或者人们口口相传的,竟然不是全部的真相,我们必须借助一定的手段或者穷经皓首的辛劳才能抵达我们想要的结果。而历史对于我们,永远是谜,而急匆匆赶路的人,只能看到历史的冷笑。这样的道理以及道理延伸的思考,除了适合我的写作,也把触角伸入到生活里,我们看到的新闻,接触到的人,只有用哲学方法才能触及真相,不然,我们只是一个哲人眼中的傻子,忙碌地生活却不究其理,尽管这样的傻子是那样的快乐。
 
同样是《古战场》这篇文章,在我的田野调查中,给予了我精神上的帮助,那年,我用了所有的休息时间走入长治的所有古关隘,但并不是每一个古关隘都在我查阅古籍之后,能给予我一个清晰亦有力的线索。很多个古关隘都涉及到战争,长平关是千年前的长平之战,乱柳塞是五代时潞州有名的夹寨之战,虹梯关有农民起义,羊肠坂留下了曹操的身影,但古战场在当时由什么铸就,那些留下来的尸骨有什么暗示?这是我想不清楚的问题,一直到我看到这一段文字:皇宫里悠扬纯净的琴瑟之声与边塞的杀伐之声全然不同。然而那精制的琴瑟之所以哀鸣,并非由于人的手指拨动——它是杀戮的变奏与回响,手指不过是抚在琴瑟之上的装饰品。为了这清澈的、宛如流水的乐声能够持久地回旋起伏,勇士们在回旋起伏的群山之中死亡。勇士的神圣价值只存在于自己内心,他们是老百姓或者是老百姓的儿子。在皇帝和握权柄者的眼中,他们形同草芥。他们被简化为军事编制和象征着强权力量的数目字,成为捏在权贵们手中的游戏筹码。他们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必须如此,这似乎是一种天谴与宿命:必须为统治者的宝座献祭。我一直记得阅读到这里时的感觉,震撼、难过、惊悚、悲情、惋惜、疼痛、鲜血、祭品、荒草,种种意象和情绪纷至沓来,袭击了我。我记了好久,一直到这种暗喻和启示,让我再遇到古战场,不会简单收场,对战争的性质有了更多的思考,我感觉到我终于要脱掉脂粉气,以至于可以披挂上战场。从那时起,一直坚持阅读我文章的人,感知到了我的变化,他们说终于看到了我文字中的气象,他们说,我可以战胜性别了,从心理上,我不再是一个为情为爱生生死死的女人,而是可以冷眼看历史的看客,而我,欣喜着这种跨越。
 
体察到这种变化,我开始涉及评论,而我的评论,让人见到了锋芒,虽然我没有大量地进入评论,但我想,以后我还会涉及的。
 
从我的文字跳出一种桎梏后,我找到了文字升华的秘密,那就是哲学的进驻。我开始阅读哲学书籍,虽然是片断式的、隔离式的,但是有用。虽然哲学与女人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隔阂,毕竟还是开始了,忽然间天地变得阔大,精神变得丰满。虽然这种变化,不是我的每一个读者都接受的,很多人更愿意读那种美丽的对事物是简述性的文字,但我不能,我自己在这种阅读和写作甚至是行走中感知到了精神世界的愉悦,所以,我按了回车键,不复制粘贴自己,只能也只愿向前。
 
至此,我也明白了很多人说到的“张锐锋的书读不懂”这句话,因为他不是写给所有人的,如果阅读人群是金字塔,他是写给已经来到塔的半中间的人。人生苦短,我们不可能读完所有的书,已经有人先于我们读过,我们再来读熟悉人的书,也是抵达哲学内心的一种途径,而能吸收多少,要靠自己造化。
 
作者简介:
 
王芳,作家,评论家,《映像》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