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金山情结

赵军2019-05-03 10:17:48

  金山村坐落在云龙山西麓,西临云龙湖。村子因此处有座小金山而得名。小金山在云龙湖东岸。山不高,其实就一土丘,又称金镫山。金山村不大,百十户人家,房舍散落在山坡的松柏丛林间。南来入城的一条公路沿山脚和湖边蜿蜒而过,仿佛甩出的一条丝带。公路不宽,却是入城的一条主干道。这条穿行于山水间的公路便称为湖东路。
 
  20年前,市政府为开发云龙湖风景区,兴建了云龙湖新八景,这金山塔便是新八景之一。金山塔又称苏公塔,是为纪念苏东坡而建的仿宋建筑。与之配套的湖景园林草坪等设施即金山公园,成为游人观湖赏花,游玩休憩的处所。云龙湖滨新辟了一处游玩景点,一时人流摩肩接踵,游人如织。
 
  她就是从这时起与金山村结下情缘的。
 
  青春少女,豆蔻年华。她曾做过金色的梦,理想翩翩飞翔,但因好高骛远,总难实现。只是命运的捉弄和安排,使她回到了严酷的现实。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梦醒时分,她如同众多的下岗工人一样,被国企改革大潮的浪涌推到了这云龙湖边上。
 
  国营企业,大厂,铁饭碗,曾是她荣耀和自豪的一块金牌。市北郊的孟家沟是国营大中型化工企业的集聚地,初中刚毕业,她就跨进国营化肥厂的大门。那是令同龄人羡慕的行业,她有幸分进了化验室,那是女同伴们垂涎的工种。她穿的是白大褂,其他女工都是粗布工作服,因此她迎接到的常是男学徒工仰慕的眼神和窗外的偷窥。国营企业漂亮的女工就是阳光下翩然起飞的蝴蝶,下班挤公交时,青年 工人会不约而同地为她们让座。尽管收入不高,但工作稳定,八小时外时间由自己自由支配,享受着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捧着打不碎的铁饭碗,总有说不尽的自豪。在优越制度庇护的下,她度过了十几年的黄金岁月。
 
  后来,大量进口的日本尿素涌进市场,国营化肥厂纷纷被挤垮了。改制、重组、优化产能、关停并转,一系列改革的结果很快落实到她们头上。15000元买断工龄,打包走人。她就此告别了往日的辉煌,加入到下岗大军的洪流中。
 
  怀揣这15000元,她要另谋出路,重新打拼。30刚过,她刚从离异的苦难中挣扎出来,就要带着3岁的儿子到社会上讨生活。在金山公园转悠几天了,路边几间民房,她注意了很久,那里也许隐藏着改变生活,重塑理想的商机。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对面的山村,在湖边鱼塘劳作了一天的村民收工回家了。她要去敲开新生活的门扉。
 
  盘下路边的几间民房,她开始构筑属于自己的酒店。仅有的那点钱要算着花,装饰材料,酒店用具自己亲自去谈;砌墙垒灶,刷涂料、装灯等都是自己动手。十几天下来,手掌干裂,腰酸背疼。想想当年也是厂花一朵,自行车脏了都有人抢着给擦,如今一切自己重来,人生酸甜苦辣一涌心头。  
          
  金山有情也有缘。这时,一个外地青年书画家走进了她的生活。在装修酒店的过程中,一个操外地口音的青年一直热心地帮她筹划,给她打下手。一个大厅,三个包间,都配置了卡拉ok。酒店装修好了,正在考虑店名时,外地青年突然做好了门头给她挂在门前:小芳酒店。她很诧异,他咋知道我的小名?这就是种巧合吧。那时一曲“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唱红了大街小巷,青年书画家长年在外漂泊,也许在想着老家前村那个扎着乌油油的长辫姑娘呢!

  开酒店操心熬人。儿子只能托给妹妹代管。每天天刚亮她就骑自行车到开明市场买菜,既当老板又当服务员。客人走了,酒店打烊后还要亲自洗净满池的碟碗。酒店做的是适合大众口味的家常菜,物美价廉。老板娘热情好客,虽人到中年,却也风姿绰约,有着一种成熟美。又有小鸡炖蘑菇等几个招牌菜,吸引了不少回头客,生意一时火爆起来。青年书画家常请些文化朋友来此相聚。朋友出了不少金点子。酒店摆了一些字画,有文化内涵的食客酒足饭饱后会选购几幅。酒店慢慢有了点名气。来店就餐者大都是来金山公园游玩,赏湖踏青或过往的游客,也有来徐进城前歇脚的外地人,更多的是回头客。有些是从市里慕名而来。每天大厅包间人都满满的,要排队等座。酒店弥漫的旋律是“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有时她也会应客人之邀拿起话筒唱一曲“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一切重头再来”。
 
  三年过去了,有了点积蓄的她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嫁给外来的青年书画家。为给漂泊者一个安乐窝,又买下山坡上一个独立小院。结婚那天,她在自己的酒店请了亲朋好友,觥筹交错中渐渐走进醺醉。醉中的她放声哭了一场。
 
  生活能改变人的命运,市里人变成了金山村人,老板娘和家庭主妇的生活变得舒适安逸起来。先生安心创作,小有所成,作品参加过省市级的书画展,有几幅获了奖。办书画班收学生,每天教弟子临帖作画。抽烟已由过去每天两包“紫树”(10元一包的红杉树烟)换成苏烟。仪表形象也开始讲究起来,天再热,穿衬衣也要打领带的。为人师表嘛。她很欣赏厅堂的那幅画:一匹骏马欲奔驰,回首望着将离开的草地,有些恋恋不舍。先生给她解释过含义:下岗工人奔向自己的新天地,无需留恋国营企业的曾经辉煌。还有一幅是先生书写的苏东坡的诗“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三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先生也解释过,我们脚下就是苏东坡任徐州太守时描述的诗景。
 
  哦,原来我们现在生活在诗境里。
 
  终于有一天,金山村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村民越发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常三五成群聚一起议论着什么,有的人家开始抢盖楼房。那房子盖得仓促,有的已顺着山坡倾斜。刚盖好就成危房了。房子只能储物,不敢住人。
 
  市政府已下发通知,根据新的发展规划,云龙湖风景区要升级,要“显山露水”,要“退建还林”,要“退渔还湖”,要“拆违还绿”,要给湖东坡披上一件翡翠衣裳,打造融山水自然景观与两汉、东坡和道教文化于一身,风景优美、生态多样、环境宜居的绿色生态家园。
金山村要拆迁了!
 
  多年心血开辟的一番事业和打造的温馨家园就要铲平了!
 
  她彻夜难眠。
 
  经历过下岗的痛苦,刚尝到创业的甘甜,苦尽甘来,却不能久长。
 
  先生倒是心大,白天写字作画,晚上倒头入眠。他很满意宣传中的金山花园安置房:地处风景秀丽的南郊,一楼,有庭院,可以搞假山、挖水塘,池里养锦鲤,岸边摆盆景,三室一厅,有20多平方的大书房。每天可邀三五好友小酌,庭院赏月,低吟浅唱,过士大夫的生活。而她不同,每天要与村民去拆迁办打听安置方案,争取赔偿补贴。40多岁的人了,已再无创业的激情。要争取今后的生活质量。
 
  这天飘落着霏霏细雨,推土机已开到门口,她摘下酒店的牌匾,把往日的艰辛和辉煌连同泪水永远珍藏起来。在自己的庭院里,她栽下一棵杏树,又到云龙湖拎了一桶清水浇灌了它。她想,院子没了,这棵树会存在的,愿它旺盛生长。多年后看到它都就会想起一段艰辛而温馨的生活。
 
  十几年过去了,金山村已成了历史。酒店的废墟以及温馨的庭院已被满山的杏林覆盖,草木葳蕤,落英缤纷。山坡一石碣,上书“杏花村”。该草书为前任市领导所题。信步南行,是季子挂剑台,一个有情有义的故事千古流传。再南行,一所古色古香的山庄掩映在杏花中。这是个上档次的酒家,非她农舍简装的小店所能比。百花广场,她每天与同年龄段的大妈们在此群舞。健康活泼,昂扬向上。这是一代人新的生活。她留恋脚下的热土,踏着舞步,似乎能嗅到庭院往日的温馨。
 
  两年前,云龙湖风景区被国家旅游局批准为5A级旅游景区,这条湖东路也因“一色杏花三十里”被评为中国春天最美的路。
 
  今年的清明有点冷。春寒料峭中杏花竟开得特别早,落英也快,以至于被湖边的桃花早早抢夺了芬芳。
 
  没有春雨纷纷,这清冷的天气也足以使“路上行人欲断魂”。游客耐不住饥寒,开始寻找酒家。可惜她的“小芳酒店”已不在,否则现在她应该是最忙碌的一人。
 
  作者:赵军
 
  作者简介:赵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